覆雨翻云(86)

“笃笃笃!”

敲门声响,凌战天推门而入,来到桌前,在他对面的空椅坐下,嘿然道:“又是清溪流泉,大哥是非此不欢的了。”

浪翻云眼中抹过警觉的神色,因为凌战天若非有至紧要的事,是不会在他喝酒时来找他的。

凌战天挨在椅背上,舒出一口气道:“刚收到千里灵带来的讯息,厉若海战死迎风峡。”

浪翻云眼中爆起精芒,望往窗外的洞庭湖,刚好一队鸟儿,排成“人”字队形,掠过湖面。

再一个中秋之夜,他就要与这个击杀了绝世武学大豪厉若海的魔师决战,只有到那一刻,生命才能攀上最浓烈的境界。

在浪翻云过去的生命里,最痛苦难忘的一刻,就是惜惜死去那一刻。

而在将来的生命里,最期待的一刻,便是这由命运安排了与这大敌相见的剎那。

厉若海已先他一步去了。

厉若海倘死而有知,必忘不了那与庞斑定出胜败的一刻,为了知道那刻的玄虚,亦付出了生命作为代价。

凌战天的声音继续传进耳里道:“赤尊信、厉若海一逃一死,庞斑以事实证明了天下第一高手的宝座,仍然是他的!”

浪翻云望向凌战天,淡淡道:“你立即使人侦查庞斑有否负伤,若答案是‘否’的话,天下所有人,包括我浪翻云在内,均非他百合之将。”

凌战天一愕道:“厉若海真的这么厉害?若厉若海临死前的反击,确能伤了庞斑,那就是庞斑破天荒的首度负伤了!”

浪翻云灌了一口“清溪流泉”,叹道:“谁可以告诉我,庞斑一拳打出时,厉若海究竟刺出了多少枪?”

凌战天目瞪口呆道:“你怎知庞斑是以空拳对厉若海的枪?”

浪翻云哂道:“庞斑雕我那立像的刀法,乃蒙古草原手工艺的风格和刀法,所以庞斑若有师传,就必定是蒙古的‘魔宗’蒙赤行,只有连大宗师传鹰也不能击败的人,才能培植出这样的不世人物。”

凌战天何等机灵,立时捕捉了浪翻云话中的玄机。蒙赤行的武功已到了返祖的境界,以拳头为最佳武器,这技艺自亦传给了庞斑,蒙赤行的可怕处,是他不但有盖世的武功,更使人惊惧的是他的精神力量,庞斑亦是如此,因为他就是蒙赤行的弟子。

浪翻云眼力竟高明至此,从庞斑的手挑战书推断出了对方的出身来历。

浪翻云举起“清溪流泉”,一饮而尽,脑海泛起厉若海俊伟的容颜,道:“这一杯是为厉若海的丈二红枪喝的。”语罢,长身而起。

凌战天刚坐得舒舒服服,不满道:“才讲了两句,便要回家了!”

浪翻云取回桌上的书哂道:“我要赶着去打他十来斤清溪流泉,拿回家去,自从有了这绝代好酒,我自己酿酒的时间全腾空了出来,累得我要找部老庄来啃啃,否则日子如何打发!”

凌战天哑然失笑道:“我们忙得昏天黑地,你却名副其实地‘被酒所累’,生出了这个空闲病来。”

浪翻云将书塞入怀里,拍拍肚皮道:“讲真的,战天!当你不板着脸孔说公事话时,你实在是个最有趣的人。”

转身便去。

※※※

市郊。

在林中的一片空地里,韩柏怒气冲冲向翘起二郎腿,坐在一块石上,正悠闲吸啜着烟管的范良极道:“我并非你的囚犯,为何将我押犯般押解到这里来?”

范良极道:“一天你未娶朝霞为妾,你也不可去追求别的美女。这叫守诺!”

韩柏嘿嘿笑道:“你当时只是说要我娶朝霞为妾,并没有附带其它条件。”

范良极老气横秋道:“所以我说你是没有经验阅历的毛头小子,我也没有附带你不能杀死朝霞,那是否说你就可以杀朝霞,有些话是不用说出来,大家也应明白的!”他说的是那么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韩柏对他的强辞夺理本大感气愤,但当看到范良极眼内的得意之色时,知道这死老鬼正在耍弄他,暗忖我哪会中你的奸计,忽地哈哈一笑道:“你要我娶朝霞为妾,自亦摆明我另外还得有正妻,所以我理应去追求另外的女子才对,否则岂非有妾无妻,没有妻又何来妾?”

范良极想不到这小子忽地如此能言善辩,窒了一窒道:“这么爱辩驳,像足个小孩子。”

韩柏一点不让道:“如此唠唠叨叨,正是个死老头。”

两人对望一眼,忽地一齐仰天大笑起来。

范良极笑得泪水也呛了出来,喘着气道:“你这小鬼趣怪得紧。”

韩柏笑得弯了下来,揉着肚子道:“我明白了,你是嫉妒我的年轻和我的受欢迎。”

范良极嗤之以鼻道:“刚才秦梦瑶似乎并不大欢迎你。”

韩柏愕然道:“你竟知道她是秦梦瑶!”

范良极不答反问道:“小柏!让我们打个商量!”

韩柏戒备地哂道:“你除了威胁外,还有商量这回事吗?”

范良极道:“所谓‘威胁’,就是甜头大至不能拒绝的‘商量’,小鬼头你明白了没有?”

这回轮到韩柏落在下风,气道:“我还要感激你是不是?”

范良极微微一笑道:“假设我助你夺得秦梦瑶的芳心,你便让朝霞升上一级。秦梦瑶是左,她便是右,秦梦瑶是右,她便是左,你说如何?”他也算为朝霞落足心力,一点也不放过为她争取更美好将来的机会。

韩柏一愕道:“你倒懂得趁火打劫的贼道。”

范良极冷然道:“当然!否则那配称天下群盗之王。”

韩柏故作惊奇地道:“你做贼也不感觉惭愧吗?”

范良极道:“当你试过穿不暖、吃不饱,每一个人也可以把你辱骂毒打的生活后,你做什么也不会惭愧。”

韩柏讶道:“我以为只是我一个人有这种遭遇,怎么你……”忽然间,他感到与范良极拉近了很多。

这是个既可恨,但亦可爱复可怜的老家伙,尽管表面上看去他是个那么充满了生命力、斗志、乐天和坚强的“老鬼”。

范良极眼中闪过罕有的回忆神情,叹了一口气道:“我一生中从不受人之恩,因为在我七岁那年,哑师从寒冬的街头,救起我后,我知道自己已领尽了上天的恩赐,不应更贪心了。你想我天生是这么矮瘦干枯吗?其实是那时饿坏了。”

顿了顿,范良极阴沉下来道:“就是他,使我成为天下景仰的黑榜高手,我在遇到你前,从不和人说话,因为我从哑师处学懂了沉默之道,就是那种‘静默’,使我成为无可比拟的盗中之王。我活命的法宝,就是静默和忍耐。”

韩柏点头同意道:“说到偷盗拐骗,不动声息,确没有多少人能及得上你。”

范良极弄不清楚这小子究竟是挖苦他,还是恭维他,唯有闷哼一声道:“这天下的伟业都是由一无所有的人创造出来的,朱元璋便是乞丐出身,连皇帝也做了,天下也得了!”

韩柏吓了一跳,道:“你随随便便直呼皇帝老子之名,不怕杀头吗?”

范良极眼中抹着一丝悲哀的神色道:“十天后庞斑复原了,你看我们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韩柏愕然道:“庞斑不会这么看不开吧!”

范良极点燃了已熄灭了的烟丝,深吸一口,又徐徐吐出,道:“那天他如果肯回头看上风行烈一眼,我们现在也不用瞎担心……”

韩柏一震道:“我明白了,因庞斑怕见到风行烈时,会忍不住负伤出手。”

范良极赞道:“果然一点便明,庞斑或会放过任何人,但绝不会放过风行烈,你则不能不为救风行烈和庞斑动手,我却不能使朝霞未过门便死了夫君,故空有逃走之能也派不上用处。”

韩柏心中感动,这从来也没有朋友的孤独老人,对朋友却是如此义薄云天。因为范良极是盗中之王,而盗贼最拿手的绝技便是逃走,所以尽管庞斑想找范良极晦气,亦将大为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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