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战在野(188)

只要想想奚王李智机正在神都作客,比当年尽忠和孙万荣凌逼东北疆界,默啜则在后面煽风点火,便知过去几年内外形势变化之大。

以前西域诸国,在默啜的手段下是一盘散沙,强大的突骑施且被分化陷入内战,就在眼看默啜快将得逞前,他龙鹰率兵远程奔袭,转战千里,先击垮热魅人和薛延陀马贼,破丹罗度于鹿望野,兵锋直指拿达斯要塞,连威名赫赫的莫哥亦要在沙陀碛吃大亏而回,自己的声势已是如日中天,只有蠢材方敢来惹他龙鹰。

现时西域诸国已联成一气,只要龙鹰振臂高呼,诸国将团结在他的旗下。这是以前未之有过的情况,不但默啜须改变策略,台勒虚云更要因应新形势,调整旧策。就此他作出两个关键性的决定,体现在两个表面上没有关系的刺杀行动里,就是要杀死范轻舟和武攸宜。事实则是二而为一,两个行动均针对大江联内部的矛盾而发。

政治正是因应不住出现的新情况而作出应对的调整改变,台勒虚云在这方面乃高手里的高手。

大江联趁天下大乱之际揭竿起义的原始想法不但再不可行,且极之愚蠢。李显回朝后,人心安定,失去了动乱的诱因,大江联的起义只属地方上的小风波,难以掀起波澜。即使默啜不惜一切的南下作报复性的入侵,最后只会惹出待在高原的他,徒然予自己一个掌握军权的机会。

在如此全新的形势下,大江联反变成台勒虚云沉重的大包袱,劳心费力,尾大不掉。

从台勒虚云因此而作出的应变,尽显此人的才智。他是要壮士断腕,一举毁掉由他开创的大江联,彻底解决突厥化的汉人和突厥人间的矛盾,又可加深突厥人与中土汉人的仇恨,一箭数雕。

首先,台勒虚云要杀的是宽玉,因为如让宽玉逃返塞外,将情况尽告默啜,肯定会破坏默啜和台勒虚云的关系。台勒虚云不但要杀宽玉,还要尽杀大江联内的突厥族。

龙鹰可以想象台勒虚云狠起心肠下这个决定时心底的矛盾和痛苦。他不但非是冷血之徒,且是感情充沛,当日在花简宁儿的葬礼其真情流露的情景,仍是记忆犹深。

要将宽玉和手下赶尽杀绝,首要条件是切断宽玉死中寻活任何的可能性,使他变得孤立无援,正在这样的情况下,台勒虚云起了杀“范轻舟”的念头。

杀“范轻舟”和武攸宜,实是二而为一的事。先断去宽玉的最大助力,然后公然行凶干掉武攸宜,激怒武曌,借她之手铲除宽玉和其手下,一了百了。

可是两个刺杀行动先后失败了,台勒虚云还有何手段呢?不过正如女帝说的,刺杀武攸宜的行动不论成败,仍会带来台勒虚云预期的后果。

龙鹰深吸一口气道:“明白了!”

武曌以寒如冰雪的语气道:“如果邪帝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朕会自行去决定如何处理此事。”

龙鹰立告头痛,自己对人性的了解,远及不上台勒虚云,没想过女帝亦可变成一个问题。而武曌明知台勒虚云在惹怒她,仍没法咽下这口恶气。她肯问自己,表示她虽然在盛怒里,尚可保持一点灵明。

龙鹰明白她脾性,不敢拂逆她的龙心,只能顺势而行,道:“师弟就来个将计就计。”

女帝忍俊不禁地笑道:“只看你说话时两眼转动,就知你是言不由衷,说的一套和心中想的一套是两回事。太医可知已犯下欺君之罪?”

龙鹰心中涌起奇异滋味。

女帝现在的纵容自己,一如她以前纵容薛怀义、武承嗣和现在的张氏兄弟。她非是不晓得他们讲一套做一套,但偏爱视如不见,原因是她太寂寞了。在宫廷朝廷的环境里,母子可变成仇敌,故以武曌英明神武亦不得不寻觅可宠信的对象,且要盲目相信自己虚假的判断。

当然,他龙鹰与其他女帝宠纵者最大的分别,是自己真的是为女帝和大周着想。

想通此点,坦然道:“圣上恕罪,小民只因心中另有想法,更怕与圣意相违,故说起话来变得怪怪的。”

女帝和颜悦色地道:“那就给朕坦白说出来。”

龙鹰沉声道:“因为师弟认为今次新潭事件,实为台勒虚云借刀杀人之计,毒辣绝情,针对的是大江联内以宽玉为首的突厥人派系。请师姐明鉴。”

武曌淡淡道:“邪帝是对大江联的突厥人生出感情了,对吗?”

龙鹰苦笑道:“又给圣上看穿。”

女帝默然片刻,轻轻道:“若连这个人情亦不肯卖给邪帝,朕便是寡情薄义。师弟来教师姐怎么办好了。”

龙鹰如放下心头大石,知道闯过了返神都后最难闯过的一关。只要女帝一天坐在帝座上,她仍是朝内朝外任何事情的核心和关键。

※※※

龙鹰回到太医府,符太独坐厅子里,一脸思索的神色。

龙鹰到他旁坐下,随口问道:“徒儿在想什么东西?”

符太正容道:“我正在想人这东西。”

龙鹰一呆道:“人?指的是谁呢?”

符太道:“不是某个特定的人,而是泛指所有人。”

稍顿续道:“天下这么多人,为何每个人都不同呢?”

龙鹰好奇问道:“徒儿想到答案了吗?”

符太苦笑道:“我爱想的事,全都是不可能有答案的,否则不用去想。即使同宗同族,但就是性格、气质、才情和外貌的少许差异,便是迥然有别的两个人。”

又道:“徒儿真要代师父执行太医之职吗?”

龙鹰道:“当时只是随口胡说,现在静心来想,又感到妙不可言,因这是徒儿融入宫内外的最佳办法,又可以威胁大江联那群兔崽子,教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现在你这个神医之徒再不是无名之辈,而是轰动神都的大人物。圣上明天在早朝时会公开嘉奖你。”

符太讶道:“她竟相信武攸宜是领我们师徒到新潭与万仞雨见面吗?”

龙鹰微笑道:“鬼才相信,何况是精明的女帝。在斗争上,她走的桥多过我们走的路。官场上的其中一个窍门,就是不论如何荒谬,也须有一套说辞,让上头可选择信或不信,明白吗?”

符太莞尔道:“有趣!”

龙鹰问道:“要不要找几个俏宫娥来伺奴太少?”

符太道:“师父练的是假童子功,徒儿修的却是真童子功,师父若想女人,可自把自为,不用理会徒儿。”

龙鹰摇头叹道:“你是不识好人心,师父只是为你着想,竟敢糗老子。你奶奶的!”

符太开怀道:“徒儿只是实话实说,鹰爷好色之事天下皆知,名传塞内外。哈!在这方面师父不用充伪君子,做真小人好哩!”

龙鹰没好气道:“太少的心情很好。”

符太道:“今天才杀过敌,心情怎会不好。又想到今晚可见到那心高气傲的婆娘,心情更佳。顺口问师父一声,今晚参加国宴时仍要提着那个鬼箱子跟在你老人家身后吗?是否会坐在师父身边呢?”

龙鹰记起首次参加国宴时手足无措的情况,笑道:“这方面连师父也不晓得胖公公如何安排,只能随机应变,徒儿是否心怯呢?”

符太道:“徒儿只是怕丢了师父的面子。唉!我最不惯繁文缛节,更不想违着本性去应付那些官儿,师父最好在这方面想点办法。”

龙鹰道:“这个容易,你迟去早退便成。”

接着一拍大腿,道:“坐在师父身边有啥瘾儿,坐在你看中的婆娘身边又如何?”

又沉吟道:“最好坐近师父一点,让师父可听到你们刀来剑往的精采场面。”

符太目射邪芒,道:“想想已感兴奋,且是前所未有的特别感觉。”

龙鹰别头审视他,不解道:“你不但不见丝毫坠入情网的神色,还似是上沙场血战的模样,如此岂能夺得美人儿的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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