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战在野(7)

众皆动容。

风过庭笑道:“主帅怎么看?”

不论是林壮、丁伏民这些身经百战的名将,又或是虎义、君怀朴等非军旅出身的人,个个大动脑筋,思考应付之法,却没人敢说出来,因晓得不论构思得如何巧妙,仍只是凡人之计,而龙鹰的脑袋,却肯定非属一般人的脑袋。

龙鹰从容道:“很简单,一切以我们的军事目标为依归。敌人本来的布置,是以为我们的目的是宰掉边遨,连我自己初时也这么想,直至抵达古堡,弄清楚情况,方晓得若依原定计划,不啻自寻死路。现在我们已避过一险。但要从这里到沙陀碛,路途遥远,山河阻隔,对方则是以逸待劳,而我们可以拿出来见人的本钱又不多,何况幸运不会永远追随我们,如不能在抵达拿达斯要塞时仍保持一定的实力,与送死没有任何分别。”

他们的军事目标,即是要拿下敌人在沙漠里的坚强要塞,然后死守,直至各方来援。

荒原舞道:“现在我们舍边遨而北上,敌人会怎样想呢?”

龙鹰哈哈笑道:“这叫误敌的第一着。”

不爱说话的管轶夫沉声道:“误敌的第二着,是否诈作偷袭弓月城呢?”

龙鹰赞赏道:“管兄真知我心,猜对了大半,小弟耍的是连环招,先诈作过天山到瀚海军见独解支,然后兵分两路。一路人马到弓月刺杀遮弩,来个大闹弓月城;另一路人马留在天山,让天山族的兄弟好好招呼,养足精神,才在天山族的兄弟照料下,沿黑水北上,从大小两个沙漠间绕往玛纳斯湖。之后两路人马在那处会师,补给充足,准备妥当,便来个突入,以电光火石的速度,攻陷拿达斯要塞,如果直至那一刻,丹罗度才知我们意不在弓月,我们便成功了。”

荒原舞说出所有人心中的疑惑,道:“如能成功刺杀遮弩,根本不用到沙陀碛冒险,默啜的大计势功败垂成。但如若无功而还,一来一回,至少须费整个月的时间,再没有风雪做掩护,岂非陷我们于大不利?”

龙鹰道:“到弓月搅风搅雨者,只是大闹一场,制造假象,比起真的行刺遮弩,难易之差有天渊之别,这路人马,人数只限于十个之内,暂时的人选,就是公子、觅兄、荒兄、虎兄、管兄、君兄和小弟,最重要是保存实力,全身而退。”

丁伏民忍不住问道:“时间的问题如何解决?”

龙鹰道:“技术就在这里,虎兄、管兄和君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由小弟传他们‘以气御马’的奇术,可将路程缩短至一半以上,当遮弩还在怪风雪阻路,苦盼春天来临的时刻,我们已突破风雪,到了他背脊后。哈哈哈!”

虎义半信半疑地环顾荒原舞、觅难天和风过庭的神情,讶道:“你们都懂吗?”

风过庭道:“这也叫‘人马如一’,并非由鹰爷独创,而是被当年‘少帅’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迅疾如神、转战千里的往绩启发,马儿的体质还会因而转佳,寒暑不侵。”

达达羡慕地道:“我可以学吗?”

荒原舞道:“看你还敢不敢那么懒惰,天天泡妞,先勤勤力力多练十年,再来求我。”

众皆大笑,本有点因失去方向而致稍微回落的士气又攀高峰。龙鹰此计的巧妙处,不但在于避开与实力强大的敌人硬碰硬,更在抵达目标前,有安身的缓冲。天山乃天山族的地头,躲进去后可休养生息,恢复元气。待龙鹰引得敌人对付他们的主力,集中到弓月城去时,藏军天山的精兵旅就可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潜往拿达斯西北方、位于沙漠外的玛纳斯湖。

计划成功的可能性极大,因为没人想过他们敢深入沙漠,去攻打近乎不可能攻陷的要塞。

龙鹰看似仍未回答荒原舞最早的问题,就是该否派人去联系正面临种族灭绝威胁的独解支,实则已等于答了。只有在动身到玛纳斯湖的一刻,方可由天山族的兄弟充当特使,分别知会回纥、黠戛斯、高昌、焉耆、龟兹等拥有军事力量的国家种族,而在此之前,泄出任何风声,戏法将不灵光。

龙鹰抬头望天,道:“今晚将有一场风雪。”

荒原舞道:“从这里到天山的百多里路并不好走。”

虎义道:“穿过大沙海又如何?唉!事实上我曾立誓不踏入大沙海半步,但却是撇掉追兵的无上妙法,唯一问题是丹罗度乃有智慧的人,当猜到我们会于高昌东北的沙漠区钻出来,将会布下罗网,把我们一网打尽。”

觅难天笑道:“我还以为虎兄天不怕、地不怕,原来沙漠是虎兄的克星。”

虎义双目射出哀伤的神色,道:“我不是怕了沙漠,而是不想被勾起心事。”

觅难天歉然道:“我多口了!”

虎义道:“大家兄弟,不用顾忌。我们现在的心情,与随荒原舞来会鹰爷前,已有天南地北之别。当时是抱着必死之心,目标是能选择死亡的方式,但求热血痛快。现在呢?则充满生机希望,每向前跨一步,似愈接近成功,此行最精采之处就是晓得大概死不掉。哈!”

达达道:“小子从未想过追随鹰爷是去送死。当你见过鹰爷随手一箭,命中三千步之外的箭靶,会深信不疑没有人能奈何他。”

风过庭接话道:“因他根本不是人。”

此时他们的小圈子外,还围着二、三十人,听他们说着人人关心的事,登时爆起震天笑声。

林壮道:“尚未解决明早行军路线的问题呵!”

觅难天问道:“这里谁熟悉大沙海?”

虎义神情木然地举手,众人沉默下去,只余柴火的响声。

在众人呆望着他之际,虎义沉声道:“大沙海以蜂窝沙漠占一半,漠面不见河流,没有任何可供辨认的地标,薛延陀马贼常挂口边的‘一漠一山’,漠是指大沙海,山是库鲁克塔格山,赖此一漠一山,才能作恶至今,各族莫奈其何。”

龙鹰一震道:“我终于明白丹罗度的战术。明早天亮前,突厥雄师将从东、南、北三面来犯,目标是将我们驱赶入大沙海,再由熟悉大沙海的马贼来歼灭我们。”

人人现出惊骇之色。

此计非常毒辣,乃赶尽杀绝的高明招数,如龙鹰说过的,胜利属于有准备的人。在研究行军路线前,他们从没想到须横渡令人生畏的大沙海,忽被逼得逃往沙漠,不用敌人收拾他们,自有沙漠代劳,何况还有善于在沙漠作战的薛延陀马贼眈视一旁。前虎后狼,谁能活命?

突厥人一直派兵守着他们现在置身的草原,肯定他们来此后,便拔营离开,以免打草惊蛇。他们的行踪全都落入敌人计算中。

眼下平原无险可守,如与敌人硬撼,不论胜负,绝对违背了保存兵力完整的精神。

他们的目光转到龙鹰身上,看这位天下无人不惧的军事天才,如何领导他们再一次渡过难关。

龙鹰仰首整天,自言自语地道:“一场大雪。”

五十多人,个个屏息静气。

龙鹰的目光箭矢般落到虎义身上,道:“我感觉到虎兄的信心。大沙海的沙面不见河流,但是否有地下的河泉?横渡大沙海,需多少天的时间?”

虎义如数家珍地道:“大沙海有三条地底河,孕育出五个大绿洲,亦因此可成边遨的避难之所。如由我领路,可在三十天内横越大沙海,途经其中分别叫‘贞女’和‘呼儿’的两大绿洲,这是我们克仑雅巴族对它们的称呼。至于最大的绿洲,为白鲁族人众居的鹿望野,位于大沙海西北隅,离孔雀河只三十多里,但白鲁族对外人并不友善。”

荒原舞一怔道:“原来虎兄是克仑雅巴族的人。”

虎义粗犷的脸容上现出莫以名之的哀伤,语气却是冰冷的,缓缓道:“我正是在呼儿绿洲出生。十七岁时,边遨领人来犯,杀尽族内壮丁,掳走年轻妇女,那天我刚好随族人外出,避过大难。本以为永远无望复此灭族之恨,今天机会终于来了。请鹰爷为虎义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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