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当空(出书版)(558)

龙鹰当然不清楚,只知女帝说的该是高宗李治的埋身之所。

武曌应是正回答他有关“家”的问题,竟忽然扯往风马牛不相关的高宗的陵墓。

眼前的大周女皇帝,已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再没有能令她心动的事物,心变死灰,唯一脱离苦海的出路,就是开启仙门,破空而去。

这与佛、道两门的理念,全无二致,就像创出帝皇霸业的始皇赢政、大唐的开国明君李世民,于其晚年亦醉心于寻访永生不死的灵药。分别在前两大君主,最后仍是一无所得,武曌却有明确和可以一试的方向。虽然其虚无缥缈处,仿如一也。

此正为“破碎虚空”吊诡之处,虽闻之于耳,感之于心,仍没有丝毫实在的感觉。

武曌是向他这个邪帝表明心迹。五年之期后,遁入帝陵,名副其实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纵然失败,亦可安静离世,不再受人世的事情影响。

龙鹰离开御书房,上官婉儿领他往后殿门,与胖公公会合。

上官婉儿怨道:“明天你要走了,这两天你近在眼前,却又是远在天边。”

龙鹰道:“其他人对胖公公偕她们到高原去,有何反应?”

上官婉儿道:“可以如何反应?既然是圣上的意思,没有人敢说半句话。只是人人晓得,鹰爷你即使现在不是身处高原,迟些儿也会到高原与她们会合。大家尚是首次大约猜测到你在哪里。”

又道:“他们回来了。”

龙鹰想的却是“贼王”边遨,他肯定从突厥人处收到风声,打醒精神提防自己,更大有可能设置陷阱,等待他去上钩。

问道:“上官大家是指过庭和难天吗?他们现在哪里?”

上官婉儿道:“婉儿安排了他们待会来见圣上,现在以狄仁杰为首的一众大官,正在皇城为他们设宴洗尘,听说参加者达三十多人,庐陵王亦派出长子重润参加。”

龙鹰心忖该是由妲玛出主意,笼络重要的朝臣,是巩固权力必须走的一着。问道:“李武联姻,何时举行?”

上官婉儿答道:“已定下在明年初。鹰爷呵!”

龙鹰看到了马车,停步道:“请上官大家见谅,小弟是身不由己,希望日后有机会,可以好好补偿大家。”

说到“身不由己”四字,分外有感觉。

记起来俊臣说过的,在江湖,叫“身不由己”;在朝廷,唤做“同流合污”,两者似异实同。可是到今天,他才直一正掌握到酷吏头子精辟的见解。

上官婉儿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呢?今次你回来,不但是你,圣上和胖公公也像变得和平时不一样。”

觑准左右无人,拉她到林木深处痛吻香唇,心中涌起神伤魂断的感觉,下一次再见她时,双方能否仍保持这种关系呢?

胖公公道:“今次离宫,便不可以回来。”

龙鹰道:“我明白,开车吧!”

胖公公发出行车指令,马车从贞观殿后门驶离。

胖公公道:“虽看不到你面具后的表情,也猜到是神色沉重。”

龙鹰苦笑无笑无语。

胖公公道:“如此心情状熊,不是好事情。”

龙鹰道:“公公放心,一俟我攀上魔变之极,再没有任何事可困扰我。”

胖公公点头不语。

龙鹰道:“刚才圣上和我提起乾陵。公公清楚乾陵的事吗?”

胖公公道:“当然晓得,比你圣上还要清楚,因是由我负责打点。地方真的相当不错,位处离西都百里处的梁山三峰最高的北峰,依山为阙,气势雄伟,规模更胜高祖和太宗的帝陵。”

龙鹰道:“封陵后,是否没人可闯进去?”

胖公公道:“不是‘闯’,而是‘破’。入口以石闭塞,石缝铸铁。封闭后,没有人能进去,也没有人可以出来。称之为陵寝是有些儿误导,该说是个深埋石山内的陵城。唉!你明白了。”

龙鹰陪他叹息。

胖公公道:“昨天,她问起公公,为了不让后世的人胡说八道,她会预立遗言,决定碑铭该写的东西。”

龙鹰道:“圣上想好了吗?”

胖公公道:“想好了!”

龙鹰大讶道:“这该是很难斟酌出来的文章呵!”

胖公公道:“勿要朝复杂处想,千言万语,怎及拈花微笑?”

龙鹰生出兴趣,心情也不再那么沉重,道:“原来真的是想好了,快说来听。”

胖公公道:“这么快揭盅怎行?会大减你将来目睹碑铭的乐趣。哈!离宫哩!”

天色转暗,寒风从洛水的方向吹来。

龙鹰脱下面具,交给胖公公,接着溜出车厢,一点不怕被人认出是龙鹰,因为千黛已为他做了点手脚,改变了他的容颜。

第十七章 神鬼不知

走不到十多步,收到法明传入耳内的声音,龙鹰晋入魔态,知道没有人留意他,片刻后,登上法明的渔船。

船只离开洛水岸,加入洛水此来彼往的船阵去。

法明道:“上趟我们是到房州去,今回是进入东宫。本阎皇非常高兴,见到毒公子回复以前风度翩翩的模样,可知你的所谓自毁其容,只是个骗人的幌子。”

龙鹰这才晓得,千黛虽然没说半句话,却是心中有数,将他的容颜依以前康道升的样子来改易,整个过程不到半个时辰,已一切妥当,不愧魔门顶尖的易容高手。

笑道:“阎皇亦非常小心,变回索命的模样,又去掉那条难看至极、似极百足虫的伤疤。”

法明道:“现在更没有破绽哩!以我们两兄弟的性情,怎会用布罩罩着头的去杀人放火?师姐晓得了吗?”

龙鹰摇头道:“千黛方面,由胖公公出马央求她。东宫现时防卫森严,高手云集,康某人见过的,贴身保护他们夫妇者,除妲玛外,还有个叫宁夫人的女子。”

法明思索片刻,沉吟道:“是否长得颇具姿色,有种冷若冰霜的气质呢?”

龙鹰点头道:“确如阎皇形容般的样子,你老兄见过她吗?”

法明道:“未见过,却听妙子提过。江湖上称得上一流高手的女子没多少个,若是姓宁的,便该是宁采霜,她是佛门‘无念宗’净原大师的关门弟子,带发修行,是半个出家人的身份,想不到李显竟请得动她。”

船只在法明桨起桨落下,沿洛水东行,左转入漕渠,此渠在出北城门前,会绕过宫城北面的东城和含嘉仓城。

龙鹰道:“能让阎皇记在心里的,当差不到哪里去。幸好我们的目的只是去寻人,而非动手较量。唉!可否尽量不杀人呢?”

法明以方阎皇的外貌神气瞅着他,怪笑道:“康老怪以前杀人何时手软过?忽然变得大慈大悲,连你的敌人也感费解。不过那叫我们是一场兄弟吗?就像上次在襄阳般,得手后,扮做急着脱身,无暇伤人。”

龙鹰道:“在圣门内,有兄弟这回事吗?”

法明闲聊般道:“该从未有过,和外人反有兄弟做,如向雨田和燕飞。”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以防水油布包扎妥当的腰囊,递给龙鹰。

龙鹰讶道:“须入水吗?”

法明道:“你当年究竟是怎样杀尽忠的?现在的康老怪,只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收起船桨,从脚旁似是载鱼的大箩,揭盖掏出两件黑黝黝的水靠,分一件给他,接着拿出两条腰带,带边插满长铁针。叹道:“本来是要瞄准敌人的咽喉,现在只好改瞄向敌人的手手脚脚,真怕被人看破,希望他们以为我们两个无恶不作的老妖,终于天良发现,改为积德行善。”

龙鹰呆瞪着他,脑海一片空白。

见到他又从座下暗格处,取出长铁棍和一把连鞘的厚背刀,留下重铁棍给自己,将刀交予龙鹰。

船只在一座桥底下的暗黑里,自由浮动,这是漕渠的一道支流,水路交通稀疏,望今夜不会弱了他的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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