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明环(100)

龙鹰道:“小弟以那场决胜赛的胜负胁迫他,如不答应我的要求,就要飮恨马球场,对他声誉的打击,是无可估量。”

宇文朔不解道:“一刻未分胜负,谁有必胜的把握?若河间王竟因范兄的空言就范,说出来没人相信。”

龙鹰说的,至少一半是事实,从容道:“巧妙处正在于此,小弟明言如我能将最后第二局的赛果操控至双方持平,他便须示意,表明答应小弟的要求,否则在决胜局小弟不会留手。”

宇文朔哑然笑道:“原来真正的情况,比我想的更糟糕,所有在马球场上的人,比赛的好,观赛的也好,全被范兄玩弄于股掌之上。”

龙鹰道:“是你老哥逼小弟说的,世上有很多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宇文朔苦笑道:“范兄很坦白,现在我们开始有点知心的话。”

接着沉声道:“范兄威胁河间王为你干什么?”

龙鹰道:“胁迫如河间王的厉害人物,不是凭空而来的一件半件事可办得到,须看整体的压力和气氛。说到底仍是利益交换,他肯屈服,不但可赢得马球赛,还可抹去在牧场对我的屡次行凶。小弟不单以后只字不提,且不去猜想他背后的意图。当然!从此大家河水不犯井水。”

宇文朔道:“他因何想杀你?”

龙鹰道:“宇文兄自己猜吧!没有真凭实据,胡乱指控是不负责任。我范轻舟一诺千金,说过的话绝不违反。”

不容他思索,接踵道:“宇文兄有否听过‘南人北徙’的计划?”

宇文朔道:“到最近才知道,是个庞大的计划,却是无疾而终,似是当事者均为这件事有所隐瞒,若不是二张拿此来当作政绩,怕没多少人晓得。”

皱眉道:“竟与此事有关?”

龙鹰道:“细节难以尽述,小弟事实上对其中很多地方仍弄不清楚,而有关人等,以前可以透露,现朝廷易主,却绝不可说出来,因怕被罗织罪名。”

宇文朔同意道:“在下非是要逼范兄出卖别人,而是想知道范兄向河间王说过什么话。”

龙鹰的高明处,是主动解释“南人北徙”的内容,假话里掺些事实,鱼目混珠,而因“南人北徙”确有其事,发生于神龙政变之前,故并不是空口白话。

龙鹰暗赞他明白事理,道:“事情大概是这样子,小弟收到来自军方的指示,须小弟去接触一个突厥人,好安排以万计在十多年前潜入中土的一批突厥人,让他们能安然离开,大多数为妇孺,然而能战者达数千之众。”

宇文朔大讶道:“这么多突厥人到了中土来,我们竟一直懵然不知?”

龙鹰道:“皆因有庞大势力为他们包庇掩饰,这个势力依我猜测,就是大江联,因大江联和默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得到默啜全面的支持,乃默啜顚覆中土的大计,只恨他们朝思暮想的乱局没有出现,导致潜来中土的突厥人与大江联决裂,因而想返乡,小弟去见的,就是这批滞留中土突厥人的领袖。”

宇文朔沉吟不语。

龙鹰晓得他至少相信了大半,原因在宇文朔是“房州事件”的主事者,清楚来袭刺客里以大明尊教和突厥高手为主,而此确为事实。

龙鹰续道:“这位突厥领袖本身是一等一的高手,才智高绝,又熟悉中土情况,手上数千精锐,如化为流寇,中土将大祸临头,生灵涂炭,遂凭此找到军方的负责人讲条件。军方看中小弟手上有船,因而成了接过这烫手山芋的理想人选,小弟便构思出这个‘南人北徙’的大计。”

事实上,除了在关键处瞒过“范轻舟”曾到大江联当卧底外,说出来的大致是事实,故此事虽离奇,却合乎情理,不可能是随口杜撰。

宇文朔道:“现在范兄说的,使在下想通了很多事。”

龙鹰奇道:“想通了什么呢?”

宇文朔摇头道:“只是些无关轻重的事。在下想问一句,武则天晓得此事吗?”

龙鹰道:“那时尙未知道,军方为此亦非常头痛,怕圣神皇帝怪罪下来,不知如何担当,解决的责任落在小弟肩上。”

接着沉声道:“一切都想得妥当,欠的就是由谁去向圣神皇帝提出这个计划,最理想的人就是鹰爷,可是远水难救近火,事情却是迫在眉睫之前,只好由我来想办法。大概是这样子。”

宇文朔沉声道:“武则天终于知道了,她于何时晓得的?”

龙鹰暗忖他所想通的,该就是这方面。当时张柬之等密谋推翻女帝,对方均的忽然离开飞骑御卫统领之职,往南方办事,肯定大惑不解,后来才清楚与“南人北徙”一事有关。可推想张柬之等大臣掌权后,立即取消这个被他们视为“扰民之政”的迁徙行动,因而不了了之。他们旋即陷入朝廷激烈的斗争急漩里,诛除武氏子弟成为他们的当务之急,无暇深究“南人北徙”的来龙去脉,知道的则绝口不提,遂变成宇文朔所指的“无疾而终”,真相如石沉大海。

宇文朔又隔了几重,顶多通过宇文破略知其二一,故此一直没放在心上。到此刻方幡然惊觉,知道事情大不简单,牵连极大。

龙鹰在被逼得没法喘息的情况下,将“南人北徙”打碎又重组,用来应付宇文朔的质询,且连消带打,化去他对“范轻舟”的疑惑,让双方的关系重纳正轨。

龙鹰爽脆答道:“小弟那次到神都去,就是要说服圣神皇帝,如不接纳小弟的提议,等于赶狗入穷巷。突厥人骁勇善战,惯于夜战之术,来去如风,如成流寇,为祸之烈,不堪设想。亦只有弄出一场大乱,他们的族人方有机会扮作难民,逃离中土。万众一心的流寇你老哥见过吗?他们正是这么样的流寇,无论圣神皇帝如何痛恨突厥人,亦不得不权衡轻重。”宇文朔不解道:“武曌点头便成,威胁河间王去为你说话,岂非多此一举。”

龙鹰微笑道:“事后看来,确是如此。问题在‘南人北徙’的计划,在我到飞马牧场前,根本不存在于小弟的脑袋内,只想着如何可将人偷运出境。当时支持我者,惟有竹花帮帮主桂有为,而小弟之所以与乐彦和越浪结交,明为做私盐勾当,实则为送走突厥人。在这件事上,我和他们毕竟是伙伴关系,不宜透露详情,请宇文兄见谅。”

宇文朔道:“何时有‘南人北徙’的想法不是问题,仍可直接呈上给武则天,对吧?”龙鹰苦笑道:“你老哥太高估小弟,你当小弟是鹰爷吗?想见驾就可去见?根本求见无门,也恐怕圣神皇帝早忘掉我这个小卒,到圣神皇帝使人押小弟去见,始有面禀的千载良机。”

又压低声音道:“我等于遇溺的人,有木浮过,还不死命抓住不放,对河间王来说,则是举手之劳,成事与否,毫不上心,对我有个交代便成。”

宇文朔肯定不晓得符太曾指控杨清仁为大江联刺客的事,因没人视此为一回事,不屑说半句话。否则宇文朔应联想到杨清仁与此事有直接关系,也因而想通“范轻舟”与“李清仁”间的瓜葛。

幸好他不知道,令龙鹰省掉另一番唇舌。

宇文朔略一沉吟,道:“倩然世妹想见范兄。”

龙鹰暗松一口气,知度过难关。

奇道:“是她告诉宇文兄的吗?”

宇文朔道:“是有这样的感觉,顺口再提醒范兄一次。”

龙鹰保证道:“宇文兄放心,小弟懂得分寸。”

宇文朔道:“范兄要做的是哪类生意,不是卖私盐吧?”

龙鹰道:“宇文兄说笑哩!小弟准备从事的,是香料行业。”

宇文朔大讶道:“香料?”

龙鹰道:“以前是买卖制香的原材料,现在是制造合香供西京所需,敝铺开张之日,请宇文兄给点面子来捧小弟的场。”

宇文朔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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