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明环(119)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张柬之等神龙政变的功臣被罢相,明升暗贬,令汤公公最后的憧憬幻灭。

就这样瞧着韦后得逞,重施武曌故技,篡夺皇位,对李显忠心耿耿的汤公公绝不甘心,不过,可以做的事不多,现在能大幅推迟韦后夺位的时间,汤公公死而目瞑。

真精采。

想不到李重俊的荣登太子之位,其中竟有如此转折。

陆石夫来了。

龙鹰本要邀他进来坐一会儿,喝口热茶。

陆石夫道:“我已来迟了,不宜让郡王久候,上车再谈。”

龙鹰随他朝市门举步,顺口问道:“为何不骑马而坐车?”

陆石夫道:“为方便说话。我操他的娘,皇甫长雄竟请动翟无念来和我说话。”

龙鹰记起翟无念是长安帮的老大,本身为世族,在关中有头有脸,影响力颇大。现在听陆石夫口气,皇甫长雄能请得他出头,是在陆石夫意料之外。

问道:“棘手吗?”

陆石夫传音道:“就看是以范爷的位置看,还是鹰爷。”

龙鹰动容道:“这么说,此人肯定非易与之辈。”

陆石夫道:“关中是高门盘根错节的地方,远比洛阳讲究人事关系,极重阶级。对付任何一个人,即使是皇甫长雄,也不能不考虑他的出身、背景、后台等诸多问题,不可以意气用事,一旦弄砸了声名,很难在此立足。特别范爷卖的是香料,须以和为贵,方能打通关节。纯凭武力,或以官势强压下去,适得其反。否则我一句话就可将翟无念打发,哪来听他发牢骚的闲情。”

此时来到停在市门外的马车前。

陆石夫道:“上车再说!”

龙鹰扯着他衣袖,凑到他耳边,问道:“现在的大宫监是谁?”

第十八章 难念的经

“范先生!”

陆石夫来不及答龙鹰的问题,与龙鹰一起朝来骑瞧去。

七、八骑驰至马车后,散开,三骑续往前走,越过马车,到车头前的位置勒停,余骑留在车后,其中一人飞身落马,自有股趾高气扬的意态,赫然是久违了的武延秀。

看他春风得意的神态,龙鹰立即联想到太子李重俊的日子并不好过,因如李重俊得宠得势,将轮到武延秀噬脐莫及,悔恨当初舍李重俊、投公主的不义行为,致与李重俊反目。

同时头痛起来,为应付荡女公主烦恼。在西京,安乐是绝不可以开罪的人之一,否则他的卖香大计,立即泡汤。

武延秀神气的来到两人身前,抱拳道:“范先生到西京来,怎可以不知会延秀,让延秀可尽地主之谊。”

又向陆石夫道:“陆大人好!”

武延秀这个过气的“神都小霸王”,比前成熟,盛气而不凌人,至少保持着表面的客气。

从他的态度,可知视陆石夫为他武氏的人。

龙鹰将横悬心里的问题,现时的大宫监究是何人暂搁一旁,收摄心神,正要说话,陆石夫抢先他一步道:“淮阳公是凑巧路过,还是特来找范爷?”

龙鹰暗赞陆石夫机灵,怕他不晓得武延秀从“王”给降至“公爵”,故意说出来,避免双方尴尬。

没想过武氏子弟仍未回复以前的爵位,不过虚名虚位有屁用,看张柬之等五王的遭遇便清楚。

武延秀道:“今早从大相处得悉范先生到西京来,立即报上公主,公主知道后非常欢喜,着延秀立即来请先生往芙蓉园去。”

芙蓉园是曲江池东南的园林胜景,皇室的御花园,看来已被安乐“占领”。当年龙鹰到长安,入住曲江,对芙蓉园印象深刻。黄河帮陶家的芙蓉庄,位于芙蓉园边缘,是太宗李世民赠陶家的大礼,以表彰黄河帮扶持他登位的大功,芙蓉庄之名肯定是李世民改的,否则怎敢犯“芙蓉”两字之忌。

太平公主的“望江山庄”,位于池北高地,景观极美,尽览曲江之胜,昔日长安之行,龙鹰与小魔女主婢入住,度过了几天甜似蜜糖的好时光。

龙鹰道:“淮阳公千万勿与小弟计较,轻舟前天才到,人生路不熟,不是不想向你老兄请安问好,而是求见无门,须安顿好后再想办法。”

武延秀笑道:“怎敢怪责范兄,大家老朋友嘛!”

接着诳道:“想不到陆大人与范兄是旧识。”

陆石夫从容答道:“在洛阳时一见如故,今次是奉大相之命,请范爷与大相会面。”

龙鹰心里求神拜佛,希望武延秀闻武三思之名,放他一马,迟些去见安乐,怎都比立即去见荡女好,拖延得多久,就拖延多久。

武延秀为难的道:“大相若晓得是因公主之故,该不成问题。延秀保证范兄与公主说话后,立即送范兄到隔邻的大相府去。”

名位和实权,武三思拣选了后者,连府第也称为“相府”,可见他威权之盛。

知无法推辞,武延秀弦外之音,即使是武三思,亦须让安乐一步。

与陆石夫交换个眼神,点头道:“依淮阳公的意思办。”

武延秀可以交差,喜动颜色,使人让出一骑,让龙鹰代步。

驰出一段路后,武延秀坠后少许,与跟在后方的龙鹰并骑而走。

街上人多车多,特别近西市这段路,故跑得不快。

武延秀客气的道:“延秀有个感觉,范兄乃吃软不吃硬的好汉子,如范兄不高兴,未必请得动范兄,那公主会很不开心。”

龙鹰可想象安乐多么难伺候。

他愈来愈不明白武延秀和安乐的关系,当年在飞马牧场,武延秀表现出正常的嫉忌,现在则连呷醋的能力似都失去了,还不知多么因自己肯答应去见公主而欣慰。武延秀比任何人更清楚安乐的荒淫,因他自己本身正是公开的情夫,安乐且为他的堂嫂,是笔糊涂帐。

凡事有弊亦有利,瞧你从哪个位置看。

当日为安乐出头,应付二张的挑衅,组织马球劲旅,成为了台勒虚云发动阴谋的千载良机,惨痛收场,扭转了政局。

可是纯从与安乐和武延秀的关系看,“范轻舟”忠肝义胆、不畏强权,敢在安乐孤立无援的一刻,伸出援手,是患难见真情,至少安乐和武延秀都是这么的想。

于苦难里建立起来的交情,牢不可破,“范轻舟”因而付出代价,被逐离城。现在安乐成为韦后、太平公主外最具影响力的女人,龙鹰得以收割成果。

唯一愿望,是安乐的报酬非是奉上她的荡女之躯,否则他将比符太处于更不利的位置,无从拒绝。

龙鹰边动脑筋,边道:“勿要抬举小弟,我只是个出来混的江湖人,看不过眼的事就去管,不晓得秤自己的斤两。”

武延秀笑道:“范兄谦虚吧!看范兄在马球场上指挥若定,进退合度,掌握精微,便知范兄有勇有谋,岂是一般江湖汉。”

武延秀的看法,是安乐的看法,更代表大部分看过他纵横马球场者的瞧法,给定了型。武延秀道:“公主晓得范兄来了,立即有了个新主意,就是办一场马球赛。”

龙鹰心忖还未想到如何应付安乐,这刁蛮公主又有新点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当然没问题,因无所事事,难为自己因她忽然兴起的念头,疲于奔命。

“对手是哪一方的人马?”

武延秀冷笑道:“是这里的所谓高门世族,自视高人一等,看不起外人,在皇上登位的事上立过些小功小劳,恃功生骄,气焰日张,我早想教训他们了。”

龙鹰心忖“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是这个道理,不论情况如何变化,总有在那个情况下的难题。新的情况,新的难题。

故作不解道:“以大相现时的身份地位,谁敢对淮阳公不敬?”

武延秀叹道:“确一言难尽,公主和延秀均视范兄为自己人,才忍不住吐两句苦水。”稍顿后道:“问题出在韦温和韦胥的任命,韦温被封为鲁国公,授礼部尙书之职,韦胥乃韦温之弟,封曹国公,得授左羽林将军的要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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