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明环(133)

倏地整个二楼大堂静了下来,非常神奇,本身已造成龙鹰一定的威势。

转过屛风,韦温带头起立迎迓,神态轻松,其他人随之。

剎那间,龙鹰掌握了各人的波动。翟无念和京凉虽为高手,却非处于门禁森严的戒备下,透露出情绪的反应,其他人更不用说,岂瞒得过他。

本该因谈判而吃紧的气氛并不存在,代之是碰头聚会的心情,当然算不上相见欢,但已没有丝毫剑拔弩张的影子。

陆石夫轻碰他一下,表示他临时放人的决定奏效。

陆石夫的出席,意义重大,他是关中治安的大头子,武攸宜的懒散无能,实权落在他手里,一如往昔在神都的情况。有他做旁证,即使韦温,仍不敢说了的不算。

龙鹰凝起魔功,扫视一匝,先慑之以威,然后谦卑的道:“各位大人、大当家,勿折煞小弟,范轻舟怎担当得起。”

然后向韦温毕恭毕敬的道:“这位定是韦尙书韦大人,请先恕范某无知狂妄之罪。”韦温捻须微笑,道:“范当家客气,太客气了!”显因龙鹰给足他面子,态度改变。陆石夫随口介绍,翟无念、京凉、褚允、石清流等一一和龙鹰互相施礼,这才坐下。龙鹰坐入面对可俯瞰跃马桥福窗的一边,面对背窗而坐的韦温,左方是陆石夫、翟焦念和褚允,右手石清流、京凉和季承恩。

韦温干咳一声,待要说话。

龙鹰欣然道:“今天我们只谈风月。哈!小弟的风月,就是这个。”

除陆石夫外,人人摸不着头脑,瞧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以红线缠着的小包裹,安放桌面。

龙鹰想着香怪说起香料时半疯狂的神态,双目射出炽热之色,珍而重之将小包裹用手左右按着,做出献礼的动作,悠然道:“这就是敝老板香怪鲁丹呕心沥血监制的合香,尙未正式面世,包裹里的是临时制成的香膏,在试验阶段,各方面都较真正的成品粗糙,然该可见影窥形,嗅出个大概。”

韦温道:“据闻范当家本身是香料大家。”

龙鹰忙道:“尙书大人叫我轻舟吧!小弟自金盆洗手,改行做水运,再没沾手江湖的事,江舟隆更非帮会,而是正正当当的做生意。”

对韦温,他是特别恭敬,显示热情。

韦温的情况类似当年的武氏兄弟,又或二张,最怕给人看不起,认为他们藉姻亲关系上位,非凭实学,故对别人待他们的态度格外敏感,也因此爱作威作福,以展示他们特殊的权力。

“擒贼先擒王”,将韦温捧到天上去,令他对自己观感大改,为今次聚会成败的关键。放人这一招,是针对韦温做的,使韦温在众人前大有面子,将季承恩比下去。

联义堂的老大石清流勉强挤出点笑容,道:“本人虽对制作合香不在行,却听过制作过程并不简单,须经多重工序,没一段时间不成。范兄抵西京不过几天时间,怎可能这么快有初步的制品?”

龙鹰赞道:“石老哥确是深悉情况的大行家,一矢中的,制香的难处,是须不断的试验,随时重头来过,故旷日持久。不过这个合香,早在香怪卧薪尝胆时,于脑袋内酝酿多年,所以下手的时间只数天,已有初步制品可拿出来见人。”

陆石夫听得不住点头,非是认为龙鹰说得精采,而是龙鹰以合香转移重心收得的奇效。一句不提昨夜的事,又不以擒人、放人居功,反大谈“香经”,让对方各人被潜移默化,再难视他为到西京来霸地盘的江湖豪强。

今次摆的是江湖的和头酒,奇怪是直到此刻,酒未沾唇。

关中剑派的京凉不愠不火的道:“范兄今次找对了人,现时在座的,不乏有独到心得的用家,韦大人更是用家里的用家,香安庄每有得意之作,均先请韦大人过鼻。哈哈!”

龙鹰终弄清楚韦温在此事上的位置,因被皇甫长雄竭力奉承,至乎予他利益,因而肯为皇甫长雄出头,以显威势,根本没想过范轻舟的实力,到晓得了,已错脚难返,还被逼了出来。

有韦温在后面撑腰,众人有恃无恐,没想过会给“人生路不熟”的过江龙耍得团团转,丢尽颜面,纵然一时摆平,定会再图报复,所以自己的以柔克刚,是必要的。收窄打击面,集中于与皇甫长雄在香料业的比拼,乃唯一明智的选择。

龙鹰可肯定包括季承恩在内,由于囿于成见,因排斥他而排斥他的合香,只会在鸡蛋里挑骨头,没有公正的评语,甚或装出不屑一嗅的态度,以此羞辱他、打击他。心中好笑,老子的手段,岂是你们这群久经逸乐,养成自尊自大的人能预料。

此时,在众人里,反以韦温对范轻舟最有好感。韦温不但没有丢脸,没有手下遭擒之耻,还显示出外戚之首的影响力。

策略是可以分化多少人,就分化多少人。

龙鹰哑然笑道:“‘过鼻’?京兄说得贴切精采。小弟这个合香,尙未有名字,由二百七十八种香料合成,但主香料只得七种,特别之处,即使是调香师,仍没法分辨是哪种主香料。”

翟无念发言了,这位关中第一大帮,长安帮之首的说话声威严坚定,浑厚里却透出柔和,余音铿锵,颇为悦耳,徐徐道:“有可能吗?既有主香料,便有香味的取向,很难瞒过用家的鼻子。”

龙鹰从容道:“技术就在这里,否则小弟也无颜拿出来献丑。就当小弟是在卖花赞花香,在座任何一位,如能说中七味主料其中的四味,小弟立即卷铺盖返扬州去。”

众人无不动容。

“范轻舟”的话说得太满了。

连陆石夫也眉头大皱,世上怎可能有嗅不到以何原料为主的合香?

除韦温外,个个目泛异芒,显是想到如这样兵不血刃的逐走范轻舟,是最出人意表、意料之外的大收获。

韦温开怀道:“没想过范先生这般的随和有趣,且时有戏言。”

关中同乡会的会长褚允以他带点阴阳怪气的声音道:“依我看范当家信心十足,非戏言也。”

众人里,只他称自己为“范当家”,由此知他仍心存敌意,对范轻舟有难被改变的成见,在他身上用工夫,是浪费时间,须以狠斗狠,令他清楚惹范轻舟的沉重代价。

所谓“同乡会”,等于关内大小商家的联谊会,没有严密组织,可是若会长有足够号召力,遇事时一呼百应,影响力不可忽视。外力入侵,因直接威胁到他们的利益,排外之意特浓,褚允代表的,正是这种排外的情绪,不是褚允个人喜好可决定。

龙鹰微笑道:“尙书大人和诸位老大明察,轻舟一向寓游戏于人生,故此昔时行走江湖,赢得‘玩命郎’之名,正因不将生死放在眼内。改做正行生意后,再不用拼生斗死,仍改不了求新求变、爱险爱奇的情性。”

环视一转,续道:“褚会长瞧得很准,小弟之敢拿此合香来见人,正是因其独一无二的香气,保证香气是嗅所未嗅,但若给各位一鼻嗅出是哪几种主香料,便是彻底的失败,留在西京徒然丢人现眼,卷铺盖回家反为聪明的选择。”

他巧妙点出今次到西京来是专心一意发展合香生意,要在此先打响名堂,方卖往全国各地。

褚允语带嘲讽的道:“范当家恕褚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猜中猜错,何来准则?”

他算说得客气,言下之意,是即管猜对,你范轻舟仍可指鹿为马,硬说猜错。

昨夜被擒的好手中,没有来自关中同乡会的人,可是褚允却赴会出席,虽然该为背后支持者之一,却是明着做不须做的事,来趟这滩浑水,居心之不良,可想而知。

龙鹰轻松的道:“趣味正在于此,否则游戏不成游戏。看!”

龙鹰十指晃动,变戏法似的解开以红线缠得似个粽子的包裹,指起指落迅疾如电,他敢肯定最高明者如翟无念、京凉,也在一些细微处掌握不到他解开细线的手法,遑论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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