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明环(184)

这是魔种“调候”的大问题,在《道心种魔大法》里述之甚详,向雨田的批注在这方面着墨甚浓。自己的“远程狂奔”,正是调候其中一种方式。从扬州到西京,晚晚捧《实录》狂啃,魔种不耐烦了。

想通此点,龙鹰郁结立解。

问道:“洞玄子坐上道尊之位,对天女有影响吗?”

闵玄清平静的道:“玄清早不过问道门的事,一切与我无干。”

她语调荒寒,有哀莫大于心死的放弃和失落。显然对新朝这个安排,非常失望。幸好她尚未清楚洞玄子的真正身份,只因洞玄子对明惠、明心的排斥,生出警惕。

李显皇朝,充斥愚蠢、荒唐、欺诈、谎言、仇恨、凶残诸般恶行,凡正直之士,均无法忍受。

见他没出声,轻轻问道:“范爷还可以干什么?”

龙鹰心忖可干的事多着了,只是不可以告诉她,此非是信任的问题,而是有必要将“长远之计”的秘密,局限在愈少人晓得,愈是稳妥的情况下。人事的变迁,令与龙鹰密切如天女者,仍欠十足的把握。特别是到此刻,仍没法弄清楚她和杨清仁的关系。昨天杨清仁的神态历历在目,可知天女的任何变化,瞒不过他。

闵玄清对杨清仁青睐有加,大有可能因她对杨清仁这个假唐室贵胄的寄望,是她内心的“长远之计”。

对此符太在《实录》肯定有评说,否则不会在天一园巧遇符太的丑神医。

躲在玉鹤庵直至“时辰到”,是个很不错的主意。

马车横过朱雀大街,离北里两个里坊。

政治或许是永不可说出心底话,只可说出对方爱听的话。

龙鹰自问不是搞政治的材料,不住说谎,令他不安,且越说越烦。像过去的几天,无时无刻不在尔虞我诈、伪装蒙骗、以暴易暴的泥淖里打滚。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何时可了结?想到这里,暗吃一惊,更感调候的迫切。

压下心内诸般情绪,沉声道:“玄清现在仍信任小弟吗?”

天女唇角逸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轻柔的道:“已不是信任与否的一回事,而是可否找到另一个玄清可以信任的人?但却感到,范爷再不像以前般信任玄清。玄清有说错吗?”

龙鹰昧着心的道:“对天女,小弟从没改变。对我来说,之所以到西京来,是与默啜斗争的延续,干掉默啜,我将袖手不理世间任何事。于此我只有模模糊糊的念头,没有具体的计划,是先找寻一个龙鹰身份以外的立足点,然后随机应变。”

闵玄清默然片晌,轻轻道:“今晚可以来见玄清吗?”

龙鹰晓得绝不可说不,道:“试试看,可是若小弟真的来不了,玄清勿怪小弟,因我会奉上最有说服力的解释,包保玄清接受。”

闵玄清朝他望来。

龙鹰探手拍拍她脸蛋,道:“小弟下车哩!”

北里的昼和夜,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步过里门,几疑来错了地方。

入黑后的北里,大街小巷,挤满来寻欢作乐的人,车水马龙,各种光色的灯笼,将青楼、赌馆林立的广阔区域,化为梦幻般的天地,喧闹震天。里坊内的铺子,不论是青楼,还是食馆,至乎押店,都在门面上下足工夫,美轮美奂,各有特色,就像风姿各异的美女,扮得花枝招展,以招徕顾客,其况之盛,可以想见。

街上的骚客游人、男士淑女,无不衣装讲究,华衣盛服,与里坊外西京城,迥然有别,更烘托起这片醉生梦死般的烟花胜地。

白天的北里,却是褪掉颜色,卸下锦袍,还其本来面目的寻常街巷,加上人流稀疏,虽然楼房建筑极尽豪华、宏伟壮观,表面上却与福聚楼一渠之隔的布政、颁政等权贵聚居诸坊,没明显的分别。

走在北里的主大街上,龙鹰心里充满感叹,想今晚即使可以分身,至乎完成行动后尚有时间,大概不会夜会闵天女,因此情难再。这不单是他的问题,也是天女的情况。

自闵天女和杨清仁打得火热后,他们的关系永远不能回复到以前两情相悦的样子。

刚才他有个感觉,闵玄清是不得不问,他则不得不答,可是大家均口不对心。

世情一向如此,任何事物总会成为过去,任何事物都在改变。

不用找地方,隔远便晓得因如坊在哪里。

阔别百年,香家在长安重新建立起他们的赌博王国。

香霸此刻的心情,究竟是踌躇满志,还是感慨万千,或是连他自己也分不清。

该为因如坊在处,骡马车进进出出,人山人海,有路过驻足旁观的,更多正忙碌工作的,两座开张典礼用的爆竹塔在赶工搭建中,其中一座大致完成,高达三丈,占去半边行人道,可想象点燃后“噼噼啪啪”,烟火激溅、光焰漫空的情景。剩此一项,已须大批城卫到来控制人流,维持秩序。

陆石夫身为负责治安的少尹,其上司京兆尹武攸宜更大有可能是其中一个嘉宾,因如坊内权贵富商云集,稍懂事的也知陆石夫必亲临主持大局。爆竹燃烧之际,情况热闹,当所有人全被盛况吸引,正是最佳刺杀时刻的来临。

在对街有多个城卫,神态悠闲,隔着车马道监察着。

离因如坊尚有十多步,正指挥搭建工作的弓谋抽身迎来,大讶道:“范爷这么早。”

龙鹰传音道:“今晚要招呼田上渊,不能来哩,故提早来说几句。”

到两人并肩踏入大开的中门,弓谋方回过神来,道:“范爷总令人意外。”

龙鹰探手抓着他肩头,笑道:“迟些再告诉你是怎么回事,你的大老板在吗?咦!很像以前的因如阁。”

又道:“不怕下大雨吗?”

弓谋不屑道:“愈大愈好,有人起了课天气卦,希望他不灵光。”

接着回答龙鹰前一个问题,道:“是照搬过来,但大了一倍,再外加车马广场,就是范爷现时眼所见的。”

两人正横过宽达百步、长六十步的大广场,停满骡车,两边设马厩,还有避雨亭,设备完善。

几个短褂长襌的妙龄少女,在阶台上点收送来的花牌一类的贺礼。

龙鹰望过去,没一个曾在总坛内见过。

弓谋道:“主要起用经千挑万选和严格训练出来的新人,小部分为旧人,如范爷熟络的秋灵和紫芝,她们成了湘夫人的左右手,负起整个因如坊的接待。荷官亦是全女班,由‘邓胖子’邓叔方一手培训,这胖子的赌术比香霸更了得,平时却深藏不露。”

龙鹰讶道:“何来这么多绮年玉貌的年轻女子?”

弓谋沉声道:“这个要问香霸方清楚。”

到了此时行人止步的内院门,把门的和众女均讶然朝龙鹰瞧来,不过有弓谋带路,没一人敢吭半声。

登阶入堂,感觉如重返洞庭湖总坛内因如阁的迎客厅,光阴永恒地停留在那一刻。

广阔的厅堂,放了六组红木桌椅,仍没丝毫挤迫之感,装修布置,古意盎然,充满书卷气息。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另一边的落地漏窗,令宾客可直接欣赏外面的湖庭美景。就像以前的因如阁,这个集青楼和赌馆于一身的风月场所,等若人工筑成的仙殿楼台,依随不规则的湖岸,看似漫不经心的立水榭、置廊桥,实则暗含法度,比规规矩矩地布置,难度大增,更具巧思。

沈香雪不愧当代建筑大家。

想起与她有欢好之缘,实足自豪,但亦已成明日黄花。

三个仆妇,埋首工作,拂拭尘埃。

开张前的四、五个时辰,乃最紧张的时刻,预备的工作,密锣紧鼓。

龙鹰叹道:“此坊不同彼阁,从中可见二姑娘大有长进,设计布局较以前挥洒自如,将湖局发挥得淋漓尽致。以前如等若吹一口气,现在则是在呼吸,且轻重缓急有异,该为二姑娘汲取以前的经验,推陈出新的巅峰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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