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明环(203)

武延秀道:“她很生气,‘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韦捷来惹范兄,等于不给她面子。”

接着俯前低声道:“延秀刚送八公主入宫,她去见皇上,让皇上晓得曾在她无助之时,唯一肯为她出头的范兄,现时在西京遭到怎么样的待遇。”

坐直身体,踌躇满志的道:“所以我说韦捷不懂照镜子,八公主可面禀皇上,他的成安剩可向娘娘诉苦,差得太远哩!”

龙鹰叹道:“淮阳公厉害。”

武延秀道:“暂时这么多。今次闹出人命,乃必然的结果,昨夜的情况,连韦捷自己仍没法否认范兄为自保杀人,对方人多势众,手持兵刃,范兄单身一人,两手空空。即使娘娘想护短,也乏言可辩,何况娘娘根本没理这种闲事的心情。韦捷拣了最坏的时候。”

说毕长身而起,道:“经此一事,我看还有谁敢来惹范兄?”

送走武延秀后,龙鹰吃了迟近一个时辰的早点,又到工场走了一趟,返房准备捧读《实录》时,香怪借口探看他的伤势来了。除开始时的一天、半天外,香怪罕有踏足他的陋室。

坐下后,香怪伸个懒腰,道:“真爽!”

龙鹰开怀道:“老板昨夜和韵大姊该谈得非常投契。”

香怪道:“刚好相反,打斗后,来光顾的客人不减反增,门庭若市,很多是扯衫尾来的,韵妹不得不去招呼客人,大少也因来了重要人物须去招呼,离开了三次。独有纪小姐一直陪我说话,周杰到送我回来时才出现。”

接着朝龙鹰瞧来,悠然道:“我说的爽,是睡得爽,醒也爽。唉!被皇甫长雄害得家破人亡后,我睡觉的唯一办法,是令自己疲倦至没法撑下去,在昨夜之前一直如此,可是昨夜我却真的有睡意,躺下去一觉天明,太久没这个情况哩!”

龙鹰同意道:“老板明显与平时不同。”

香怪道:“所以我说醒也爽,就是醒来后有种懒洋洋的感觉,如一直扯紧的筋绳放松了,首次不愿立即到工场去拼命,特地来找范爷闲聊几句。”

龙鹰喜道:“老板解开心结了。”

香怪叹道:“还有什么看不开的,昨夜瞧着范爷谋定后动,根本不理会对方是何人,亦不让对方有机会说出来,就那么悍然出手。纵然我不懂技击,仍看出范爷‘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最后一矢中的。范爷放心,即管将我斩开几截,鲁丹仍为范爷守口如瓶。”

龙鹰登时对香怪刮目相看,心想天才就是天才,有着常人所无的敏锐触觉。

香怪续道:“当时我有非常深刻的感受。是怎么样的襟怀,方能深信‘成事在天’的至理,可抛开一切顾忌,面对机缘时不肯错过。这是否证明了虚无缥缈的命运,确实存在,一切早有前因后果?是哪些事导致范爷有这个坚毅不移的信念?”

龙鹰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确曾在我身上发生过一些毫不含糊的事,使我相信前世今生的奇异因果关系,任何事的发生,背后均有我们不晓得的道理,故得而不喜,失而不忧。唉!这种对得失的看法,其实也是命中注定。当你这么想时,还有何顾忌,只要问心无愧,可放手去做,更不须将成败列为顾虑,因为是极之愚蠢的做人态度。”

香怪深有同感的道:“昨晚我就是抱持这个态度,留在秦淮楼参加宴会,在对人生的看法上,畅所欲言,后果则管他的娘,顶多从此不踏足秦淮楼半步。”

龙鹰大乐道:“难得老阁解开心结。达致人生的体悟,并不限于一途,老板你是从嗅觉入手,故能说出‘香气的彩虹’一类精妙绝伦的话,发前人之所未发。小弟敢肯定你的韵妹听得津津入味,不愿离开。”

香怪两眼放光,该是想起清韵依依离开的情景,淡淡道:“她对你很有兴趣。”

龙鹰失声道:“什么?”

香怪欣然道:“范爷误会哩,我指的是纪梦。”

龙鹰这才松一口气。习惯难改,香怪想到什么说什么,故往往后语不接前言。

香怪解释道:“剩下我们两个人时,她大部分说话集中在我们的关系上,例如一个向在大江活动,一个在西京,风马牛不相关的两个人,怎会伙在一起做生意。”

龙鹰道:“好奇是人之常情。”

香怪道:“当她晓得你是从门狱里将我提释,她的问题如海堤决了口,滔滔不绝,一点不像她平时的作风。”

龙鹰讶道:“老板只见过她两次,怎清楚她一贯的作风?”

香怪道:“是韵妹说的,她向大少指出,纪小姐昨夜说的话,比她过去十天说过的加起来还要多。”

龙鹰心忖纪梦肯定是青楼的奇女子,卖的是声、色、艺,绝不逢迎讨好客人。

香怪道:“昨夜我给范爷开了窍,说话全无顾忌,直接的问她,是否对范爷有意田心。”

龙鹰好奇心起,道:“她如何答老板?”

香怪道:“她理所当然的答我,多少有一点点,否则不问半句。”

龙鹰立即被“凌空击落”,本打定不碰纪梦的心,彻底动摇。我的娘,情况一如昔日与闵天女泛舟如是园的情景,天女以手指头显示对龙鹰的爱得一点点,弄得他心痒难熬。任天女如何洒脱,终为女儿家,肯认有小半截指头、丁点儿的爱意,已是情不自禁。现在西京第一名妓更直截了当,能不心动乎?

香怪仔细端详龙鹰,道:“尚有下文!”

龙鹰仍在暗叫老天爷打救,道:“她还有什么话?”

香怪笑道:“是我有什么话。我接着问她,看上范爷哪一方面?”

龙鹰苦笑道:“老板够坦白,她竟受得了?”

香怪道:“我从未见过如纪梦般的女人,是大家闺秀和江湖女子的混合体,并不囿于一格,可是却精致清秀至眼睁睁瞧着,仍不敢相信自己一双眼睛。有点像‘七色彩梦’,可随意调校,每一刻都可予你新的感受,不会重复,无负她能颠倒众生之名。”

龙鹰道:“她有唱曲吗?”

香怪道:“是我请求待范爷一起时,才领教她的歌艺。”

龙鹰忍不住的道:“老板尚未说出她的答话。”

香怪心情前所未有的好,道:“终于动心哩!”

龙鹰叹道:“说不动心,是欺骗兄弟。”

香怪现出回忆的神情,缓缓道:“她说,在范爷身上,发现了她从未在其他人身上见过的英雄气概,那绝非是天生的,而是有过深刻经历的人,才能培养出来的神采风范。”

龙鹰心中唤娘,纪梦的阅人经验,绝非白阅的。她的看法,更影响了香怪对自己的瞧法。

此时何凡康来报,高力士在铺堂候他大驾。

第十四章 明争暗斗

甫离卧室,龙鹰清醒过来,暗抹一把冷汗,自己在干什么了?

本立定主意,际此强敌环伺的当儿,绝不可被个人的好恶苦乐影响,以致误了大事。故此,虽然想女人,那天仍不肯回头去找闵天女,皆因无瑕正在天一园的广场等候。后来闵天女在七色馆外截着他,通知明惠想见他,更邀他晚上往天一园相聚,他口上答应,却打定主意不去,为的就是怕给杨清仁感觉到闵玄清因之而来的异常处。

男女之情可将理智淹没,徒添负累。到西京后,他所以能纵横得意,皆因没有这方面的问题。

符太的“丑神医”,作出了最佳的示范,连小敏儿也不碰,就是要保持在冰雪般冷静的状态下,无牵无累应付禁中瞬息万变的形势。

为了“长远之计”,他的感情生活,愈简单,愈无情,愈好。宛如在战场上督师的统帅,不被任何情绪支配,因为若输掉战争,影响的非只是个人,而是把所有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兄弟,全赔进去。

他必须秉持开始时的信念,不可碰纪梦,心里想想都不可以。这个决定使他感到痛苦,却是不得不忍受,在没有选择下,该作出牺牲。他奶奶的!还亲口答应过霜蔷,刚才全忘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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