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明环(232)

独孤倩然忍俊不住,笑意盈盈的道:“范爷该是爱反思的人。”

龙鹰心忖她是很看得开的人,源于她对人生的看法和态度,不幸的过去,表面瞧不出来。

独孤家就像被下了恶咒般,惨事接连发生,想到这里,更感对独孤倩然义不容辞。

苦笑道:“到西京后,唯一的好东西,是忙得没时间胡思乱想。倩然小姐似很爱想东西。”

独孤倩然淡淡道:“是幼时的事哩!现在倩然是少想为妙,特别是种种丑恶和无意义的事。”

龙鹰道:“好的东西又如何?”

独孤倩然以带点苦涩意味的语调,柔声道:“我一直在找着。”

龙鹰愕然。

独孤倩然澄清道:“勿误会,我不是说世上没美好的事物,而是范爷令人家想起的好东西,指的是另一回事。”

与高门美女的暗室谈心,令龙鹰意兴盎然,更纡缓了紧张的情绪,好奇的道:“请倩然小姐让小弟有个明白。”

独孤倩然道:“不用这般客气,随便闲聊嘛!”

稍顿,略一沉吟,然后接下去道:“我一直在寻找着某种不得而知的东西,这个东西或许可改变我的生活,令一切充满意义,所以人家爱读前人的著作,希望可从中找到答案。”

龙鹰道:“听倩然小姐所言,该仍未找到,否则不会仍是不得而知。”

独孤倩然道:“找到又如何?问题出在我身上,生活片面的改变,于事无补,倩然注定了是独孤家的女儿,真正的改换是不可能的,也比没有传承包袱的人困难,很多事都是不可理喻,是沉溺和眷恋。”

龙鹰不由自主怀念商月令,独孤倩然和她的分别,除性格不同,该欠了商月令心内那个“野丫头”。

龙鹰道:“大致上明白,但真有那样的好东西吗?”

独孤倩然道:“这个好东西是否存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肯否去寻找。举凡不甘于平庸的人,心内均存在着这个不得而知的东西。”

龙鹰道:“说得好!嘿!小弟并不真的明白,只是隐隐感到被倩然小姐说中心里某种难以言表的感觉,是一种奇异的触动。”

独孤倩然欣然道:“愈说愈离题!今次倩然找范爷,是想弄清楚在什么地方可帮得上忙,现在又不想说哩!”

龙鹰忙道:“生意人的俗事,怎敢劳烦小姐?倩然小姐指派一个人,来和我们商讨便成。”

独孤倩然道:“就这么办吧!”

又道:“不打扰范爷休息哩!”

龙鹰微笑道:“请让小弟送小姐回府,顺便向小姐道别。”

独孤倩然垂下螓首,轻轻道:“鹰爷有心哩!”

龙鹰站起来,洒然笑道:“倩然小姐请!”

第十三章 御笔题匾

翌日清晨。

龙鹰醒来,仍在回味与佳人飞檐走壁返独孤大宅的滋味,以送行为道别,别开生面。

和独孤倩然从相遇到相识,从碰不得的美女到她回复自由身,中间始终隔着高门、寒门的藩篱,对此她毫不讳言。独孤倩然是高门礼规的遵守者,故认了命的肯嫁与李重润为太子妃,明明芳心向着龙鹰,仍不稍有逾越,言词谨慎。相比下,商月令就是无法无天的野丫头了。

飞马牧场毕竟大异于关内保守的环境气氛,如非在飞马牧场遇上独孤倩然,恐怕连说几句话亦属不可能的事。

龙鹰明白独孤倩然的为难处,即使做不成太子妃,但论武功、智慧、影响力,她已成独孤家的代表和象征,若她“失守”,是独孤家承受不起的另一沉重打击,整个独孤家全赖她撑着。

动人处是她对自己的防御能力若有实无,李重润遇害后,她第一个找的是龙鹰,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只恨时不我与,他不得不令伊人再次失望。

“神龙政变”后,有关龙鹰本模模糊糊的事,全变得清晰起来,连最不信任龙鹰者,亦晓得龙鹰对帝座权力没有野心,更以铁铮铮的事实、惊天的手段,向朝野展示出“新少帅”锐不可挡的能耐。

“校场之战”,奠定龙鹰中土第一人的地位。“魔门邪帝”之名,再非沉重的包袱,反更添其威势,也是魔门人物首次荣登正道的主流。

假设龙鹰以本身的身份露脸,高门的藩篱,势在他的声名威望前土崩瓦解,问题在他是“范轻舟”,在可见的未来仍持着这个身份,故此美女只好保持与“范轻舟”的关系,让形成的现实继续下去。

可是,她芳心对龙鹰非但没有高、寒之隔,且不设防,所以对龙鹰夜访香闺,无丝毫不悦,至乎来个礼尚往来。最后直呼“鹰爷”之名,尽显心意。

独孤倩然所指的某一不得而知的东西,他是明白的。

经历了席遥前世今生的异事、仙门之秘、公子的隔世之恋,他比任何人更有资格掌握,而台勒虚云对他也有大启发。关键在乎人们对一切离奇、隐含深义、谜样的存在视而不见,空空如也,想象力愈收愈窄,一切沦为平凡、狭隘、大概粗略,兼欠缺意义。超凡脱俗,变得平庸无奇。这个搜寻只能从“自心”开始,最终重归“自心”。

郑居中来了,表示全体兄弟聚集在工场内,候他说话。

龙鹰偕他出房,问道:“睡一觉后,大家的情绪是否稳定多了?”

郑居中点头道:“确是如此,事实上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难接受范爷被逐一事,在他们心里,没事是范爷应付不来的。”

龙鹰笑道:“希望愈大,愈失望。对症下药,就是根本不用失望。”

两人踏入工场,二百多人挤在一起,鸦雀无声。香怪坐在长木桌处,神态悠闲,比之其他兄弟愤慨、屈辱、不忿之色,成强烈对比。

龙鹰神态轻松,目光掠过李趣、何凡康等人,叹道:“大家兄弟,却只有一个人真正明白我范轻舟。”

众人见他目光最后落在香怪身上,均随他注意香怪。

香怪好整以暇的道:“勿看着我,事实上我压根儿不晓得范爷有何回天手段,能在范爷眼里胜你们一筹,只因习以为常。事发前猜不到,事发时不知所措,事发后拍案叫绝。今次岂会例外?”

郑居中插言道:“以前是埋身搏斗,高下立见;今次隔远叫阵,尚未有短兵接的机会,你们竟不战而溃,辜负了范爷的一番心血。”

李趣道:“我开始有点明白了。可是,范爷不在,有起事来,他们怎办好?”

郑居中道:“范爷人虽不在,威势犹在,谁敢碰七色馆,等于与范爷为敌。”

龙鹰心中一动,问香怪道:“雕个牌匾,须多久?”

负责这方面事宜的兄弟谢成代答道:“若只是‘七色馆’三字的牌匾,日夜赶工,今天送出去,明天交货。”

龙鹰道:“加上‘御笔’或‘御题’两字又如何?”

众皆哗然。

龙鹰心内宽慰,空口白话,说得多漂亮都没用。意志坚定者,不用你去提醒;薄弱者,任你鼓励仍朝坏处想。可是若来个皇帝御题,最不懂事的亦知七色馆立即练就铁布衫、金钟罩一类外门奇功,刀枪难入。若再加关中世族照拂,老田又要扮和“范轻舟”友好,有没有“范轻舟”,再非大不了的事。

龙鹰明白李显,自己开口求他,他不会拒绝,难就难在肯否立即挥毫。谁敢催驾?

谢成道:“那至少要多一天的工夫,因要跪着来雕。”

工场爆起震瓦大笑,颓唐之气,一扫而清。

跪着怎雕牌匾?人人晓得谢成说笑,但负责的工匠确会因而诚惶诚恐,不容有失下多花时间。

龙鹰道:“此事立即着手进行。各位兄弟请哩!”

龙鹰抵公主府,报上“范轻舟”之名,门卫一副“如雷贯耳”的神态,给他火速通报,负责的兵头原来早在画舫的洗尘宴见过他,招呼他到待客室,非常殷勤,又问他关于香料的事,若非没带货在身,龙鹰定塞一条“七色彩梦”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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