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明环(473)

龙鹰凑近他道:“淮阳公要到哪里去?”

他当然猜到武延秀一如以往,要到北里的秦淮楼喝酒,喝他娘的一个通宵达旦,不醉无归。这么说,是要脱身,好去见独孤美女。

武延秀一把抓着他衣袖,沙哑着声音道:“陪我去喝酒!”

举起另一手,拭掉眼角的泪痕。

龙鹰终晓得,今夜本香艳旖旎的夜访香闺大计,宣告泡汤,阴沟里翻船,栽在武延秀之手。

他仍可以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推却他,例如正赶入宫见李显,但那就是欠缺道义,且心有不忍。

武延秀别头看他,重复一次,道:“陪延秀去喝酒。”

龙鹰还有什么好说的,只好舍身奉陪,点头应是。

武延秀这才肯放开他的衣袖。

龙鹰实在不甘心,尽最后的努力道:“这样是没用的。”

武延秀愕然道:“什么没用?”

龙鹰道:“小弟也试过痛苦,但喝酒肯定不是办法,愈喝愈痛苦,灌愁入愁肠。”

武延秀苦笑道:“谁比我更明白个中景况,不过,当清醒是负荷不来的重担时,惟有杯中之物,方能令人忘掉一切,就看你喝多少。”

龙鹰道:“我有更佳的办法,找个漂亮的娘儿,到榻子上胡天胡地,包保你可忘掉一切。酒还是要喝,一杯起,两杯止,带点酒意便成。”

时候尚早,打发了武延秀入房后,他仍有充份时间去找独孤倩然。

武延秀正处于极度异常的状态下,竟对损友“范轻舟”的话思索起来,皱眉道:“那就须纪梦才成。”

说话时,两人步进北里,西京的不夜天,一时间喧闹之声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将他们淹没,成为来逛北里人流的两员。

在这五光十色的天地里,一切变得不真实。

“纪梦”两字入耳,实时敲响龙鹰心里的警号。

以前是绝对碰不得,现在则是见不得。

纪梦的吸引力太大了。

幸好碰上她的机会不高,小姐她是否在楼内,须看她今夜的心情。

龙鹰记起退而求其次之道,鼓如簧之舌道:“世事岂有这般理想,尽如人意,应变之法,是退求其次,找个未碰过的美妞儿,新鲜热辣的。”

武延秀沉吟不语,似是认真地考虑“范轻舟”的提议。

龙鹰克尽损友之道,加上一句,道:“一个妞儿不成,找多两个。”

武延秀可能察觉到龙鹰不大情愿陪他到青楼喝酒,又一把再抓着他衣袖,转入秦淮楼的外大门。

龙鹰暗叹一口气,随他往秦淮楼的主堂举步。

第十四章 脱彼陷此

秦淮楼一切依然,由清韵大姊和周杰一文一武,打点全场。

“青楼大少”柳逢春因时候尚早,未回来。

秦淮楼的镇楼美女,被誉为继聂芳华之后的天下第一名妓纪梦,照例到一天,不到两天,今天刚好缺席。

龙鹰本该庆幸,但心中总有失落感,非常矛盾。

以前不敢惹纪梦,是阵脚未稳,怕招人忌,亦因未来之不可测,不想累人累己,美人儿为自己给卷进无谓的烦恼去。

所以说,当时的她绝碰不得。

现在情况不同,与各方关系已见分明,一天李显在位,他又不逾越江湖人的身份,宗楚客则抱着笼络他的心,他爱干什么便什么,即使新一轮的朝廷暴发户韦氏子弟,有韦捷作前车之鉴,胆敢和有资格惹他的,数不出哪个人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郎情妾意,一个不好,他和纪梦可打个火热。

所以说,现时的她,见不得。

比诸上趟西京之行,龙鹰的心境迥然有异,源自“天网不漏”诛妖行动和应付无瑕验证的成功,一方面令他对李隆基的“真命天子”信心大增,更感“成事在天”,因而不再斤斤计较某事的得与失,更敢作敢为。

于如此心态下,百无禁忌,连真的碰不得的独孤倩然,他也心痒难熬,见到美至可滴出汁液的纪梦,怎可能控制得住?

始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男女关系,动辄脱轨失衡,节外生枝。心的牵累,教人受不了。

然而正是男女情事,理智理性,与心内的意愿背道而驰,否则他不该对独孤倩然心存非份之想。

清韵独特半喘息着的说话方式,仍是那么惹人遐思,亲切熟悉。她领着两人重回有秦淮楼内的秦淮之称、位于小秦淮河中央位置,面河而筑的鸳鸯园,如避入了乱世中的桃花源,急着离开的龙鹰,一时亦忘掉离开,清韵对他的吸引力,比之以往不减反增。道理他是明白的,因她成了香怪的红颜知己,听她说话感到心动心跳,隐有犯禁的滋味,偏是这种不可告人、特别不可告诉香怪的犯禁,令清韵平添无限的诱惑力。

情况类近闵玄清和上官婉儿对符太的诱惑力。

台勒虚云说得对,怎可能全无隐瞒?若然如此,天下大乱。

无瑕如晓得自己到了秦淮楼来,有何感想?

另一原因,是清韵对他的态度,与前有别。

热烈亲切不在话下,还表现得有些儿紧张,呼吸会忽然急促起来,对武延秀说话并没这个情况,故此清韵虽然没故意亲近他,他仍可掌握她芳心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某种情绪。

周杰打着去通知柳逢春的旗号离开,在两个提灯笼的俏婢带路下,三人沿小秦淮河漫步。龙鹰自得写意,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武延秀平静下来,但不愿说话,默默走在前方,追在两婢身后。清韵跑惯江湖,当然懂得让他清静。

龙鹰生出直感,此刻的武延秀,正全神贯注在领路两婢的动人背影上,灯笼光掩映里,赋予了两婢平常没有的神秘感觉,格外诱人。

不知武延秀现在心中想的,会否是龙鹰刚才的提点,退而求其次,找个新鲜热辣的伴侣,一个不够找两个,在温柔乡里忘掉人世间一切的不幸和惨事。

又记起胖公公所言,权贵间的淫靡荒唐,非是他的乡下小子能想象,指的虽为洛阳,放诸四海皆准,乃达官贵人的特权,多少人为了过这种生活,不惜一切。来俊臣岂是爱当酷吏,然不做酷吏势被拒于权力、财富之外,被逼出卖天良。还记得当年来俊臣说起有关女观之事,眉飞色舞。

现在,他龙鹰成为了权力圈子内的一份子,在权力的大染缸打滚,他不会为自己争取随之而来的利益,却可为情绪跌至最低点的武延秀尽点力,换回不用整夜陪这小子喝酒的自由。

心里一动下,轻牵清韵的香罗袖,坠后多三四步,凑到她小耳旁,香气扑鼻,忍不住道:“大姊用的是‘红袖’。”

“红袖”由龙鹰调校,被香怪加以改良而成。

清韵白他妩媚的一眼,娇躯扭动,似在说“奴家不依”,怪龙鹰此刻才嗅得到。

龙鹰心中苦笑,即使他的灵鼻也有开小差的时候,于心不在焉,时思脱身之计下。至于清韵为何舍能变化万千的“七色彩梦”,用他的“红袖”,龙鹰无暇多想。

倏忽间,往昔制香创业的好日子又回来了,明天须到七色馆走一转,探望香怪和一众兄弟。

此刻的清韵,娇痴如见到情郎的怀春少女,偏是风情万种,像把龙鹰当了是香怪,令他动魄惊心,又心生歉疚。

忙收摄心神,道:“淮阳公今天心情恶劣。”

清韵点头道:“看到哩!哭肿了眼皮!前天他才哭过一场。”

龙鹰提醒道:“前天哭没问题,今天的哭绝不可传出去。”

清韵何等机灵,不追问,点头表示明白。

河风从人工河小秦淮徐徐拂至,嗅着清韵迷人的香气,看着她活泼生动的花容,在这剎那,他捕捉到瞬间的完美。

清韵反凑过来,香唇近至碰触他的耳轮、耳珠,温柔的道:“范爷认为奴家可在什么地方帮忙?”

青楼中人的本领,首重看眉头眼额,善解人意,见龙鹰怕被武延秀听到似的,知与武延秀有直接关系,故有这句话,因她确想不通这种事旁人可帮上什么忙,除了多灌他两杯黄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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