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明环(502)

血债必须以血偿。

弘元心中悸动的道:“幸好宵禁令及时解除,据我们的消息,官府下一轮开刀的对象,将为关中的大族。”

龙鹰压下伤痛,知悲哀于事无补,沉声问道:“他们敢吗?”弘元沉重的道:“有何不敢?今次受牵连的,主要为唐室李族的人、株连者逾二千,不是给当场处决,就是流放外地,想不到皇上登基后,皇族仍有此一劫。”李隆基为受害者之一,没被当场处决,是因其特殊的身份,须罗织罪名方敢动他,但明显找不到李隆基参与叛乱的罪证把柄。

龙鹰自认低估了由宗楚客一手促成的政变其后果和余波,更没想过顺势的反手一击,竟坏了宗楚客的大计,令他藉“明变”蛾变成“暗变”的阴谋,中途夭折,未竟全功。

弘元又问道:“听说河间王取代了天怒人怨的韦捷,成为右羽林军大统领,全赖范爷在背后出力。”

龙鹰忙道:“我哪来这么大影响力,是皇上自己的主意。”

弘元没怀疑,忧心忡忡的道:“现时西京人最害怕的,是不立太子立太女,天下将大祸临头。”

龙鹰硬逼自己不去想陈善子和同乐会,讶道:“安乐的声誉这么差?”

弘元道:“请恕贫道交浅言深,因天女认为范爷是可信赖的人,故有不吐不快之感。”

稍顿续道:“安乐比之洛阳武则天朝代的武承嗣,为祸处不遑多让,而比之武承嗣,因皇上宠纵,更无节制。”

龙鹰心里浮起安乐娇美的玉容,暗忖自己看到的,即使不同意,例如她的淫乱放浪,可是在男人眼里,仍属她“美好”的一面,遮盖了真正的她。

弘元道:“卖官鬻爵,生活穷奢极侈,不在话下,最令人痛恨的,是为一己之私,强夺民田挖掘沼池,广袤数里。动乱后,更变本加厉,听说最近指使手下,到西京附近的乡镇,强掠百姓子女为奴婢,令人发指。”

龙鹰听得目瞪口呆。

此时,天女派人回来了,请龙鹰入内院见面,吸引了龙鹰的心神。

之所以引起他注意的原因,是因来领路的年轻道姑,不但长得娇俏秀丽,体态动人,更勾起龙鹰读《实录》的记忆。

当日符太应天女“二人雅集”的香艳约会,到这里见天女,曾对领路的美道姑花篇幅仔细描述,并奇怪自己竟被一个小道姑惹起色心欲念,又为此作出解释。龙鹰当时读过便算,没作深思。

现在则是身历其境,遇上的,几敢肯定是当日招呼符太的同一人。

如没猜错,此女实为大江联混进天女门下的奸细,那天她是故意诱惑符太,惜未成功。符太还以为问题出在他身上,不知被媚女有心所算下,险些着了道儿。

龙鹰和弘元一齐起立。

弘元道:“惠然是天女前年收的徒儿,为范爷带路。”

惠然现出害羞神情,施礼请安。

龙鹰半凭直觉,半凭符太《实录》的启示,判定自己的看法,错不到哪里去。台勒虚云无一着废棋,将惠然摆到天女门下来,为的该是洞玄子的道尊之位,原由是不看好武三思。

美人计的威力难以估计。

道门虽有练内丹禁欲之举,却不像佛门乃须严格奉行的教规,受不住惠然引诱者,会被媚术所制,泄露天女的机密。

他应否直接警告天女?

眼前健美的年轻道姑,像柳宛真般,眼观鼻、鼻观心,其外相确可骗人。惠然道:“范爷请。”

龙鹰追在她身后,生出亲历《实录》内某一章节的奇异滋味。

惠然倒是循规蹈矩,没诱惑他,或许因当他为同一阵线的人。不过!因读《实录》而来的印象挥之不去,故她摇曳生姿的倩影一直扣着他心神。

同时心生警惕。

大江联最厉害的秘密利器,正为可轻易混进权贵之家和帮会、门派,由湘君碧一手训练出来的媚女,如柳宛真之于黄河帮,美人计防不胜防,无从抵御,更不到外人去管。

没想过的,是天女也可以是他们的目标。

今天幸好是公然造访,若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又给她这有心人察觉,势令台勒虚云起疑,如此泄露与闵玄清的关系,非常不值。

然而,自己于百忙里抽空来见闵玄清,实在没有道理。

掉转来看,闵玄清肯见他,事不寻常。表面瞧,他们只属点头之交,谈不上交情。如何补救,煞费思量。

没举行雅集的天一园,是另一番境况,如隔绝尘嚣的净土,园林与精致的精舍结合,心宁意静。

天女修道的静室在林木间若现若隐。

闵玄清肯接见他,勉强可找到点道理,因“范轻舟”的朵儿够响,又被认为是令皇上撤消宵禁令的人,刚才弘元道长正是这个心态,因而立即令人向天女通报。问题在“范轻舟”为何来找天女?没人相信只是打个招呼。

龙鹰扮作初次踏足该处的神气模样,左顾右盼,赞道:“原来后院的环境这么幽静,确是修道的好地方。”

惠然回眸一笑,道:“这里叫幽怡园,不对外开放。”

她不觉得龙鹰提高音量,但龙鹰已令含蕴魔气的说话透墙穿壁,以波动的形式送入天女所在的静室内去。

凭闵玄清的慧黯,听到他忽然和惠然说话,且谎称第一次到这里来,兼清楚他的性情,定可掌握他言外之意。

龙鹰道:“如非受人之托来拜会天女,将不晓得天一园内有此仙境胜地,是缘份哩!”

惠然横他一眼,漂亮的明眸似在说,人家和你也是有缘呢。

龙鹰心呼厉害,媚女毕竟是媚女,随便一个眼神,也可令人心旌摇曳,真不知是如何练出来的。

第十四章 静室密话

惠然尚未去远,天女道:“范当家来访,不知有何指教?”

语调冷淡疏远,颇有须不得不见,却不愿见的况味。

龙鹰心里大定,知天女不但掌握到他的暗示,还主动配合。

现时在西京,各方势力各师各法,无所不用其极下,步步危机,稍一不慎,错脚难返。

打出惠然停下来的手势。

静室的门敞开着,若没约束声音,惠然在某段距离内,可窃听到他们的对话。凭其距离远近,龙鹰能大概掌握她的深浅。

龙鹰道:“天女恕小弟冒味,今次求见天女,是受人之托,传几句话。”

闵玄清默然不语。

作贼心虚的惠然,举步离开。

到她去远,闵玄清皱眉道:“她有何问题?”

龙鹰道:“宫廷和朝廷的斗争,扩展到不同的层面去,无人可独善其身,现时挑的每个选择,对未来均有影响和后果。”

闵天女清丽如昔,却没有了以前面对龙鹰时眉梢眼角掩不住的风情。以前即使他们间的情意由浓转淡,对着龙鹰,仍可看出闵玄清在克制着,不愿旧情复炽。可是,今趟会面,关系不变,但总有陌路人的感觉。

她是否确可视自己为陌路人?

该为错觉。

天女的情况类近上官婉儿,经历政变的腥风血雨后,痛定思痛,生出强烈的危机感。国危的情况下,失掉了儿女私情的兴致,心不在此。

指出惠然有问题,大幅增强了她的忧虑,哪来心情和龙鹰重续前缘。且从未听过,天女和任何旧情人藕断丝连,纠缠不清,龙鹰、杨清仁如是,符太的“丑神医”亦步上他们的后尘。

龙鹰接下去道:“武三思遇害,太子李重俊授首,宫廷的斗争愈趋剧烈尖锐,眼前的平静,是暴风雨来前的平静,底下暗涌处处。看表象,是多方势力较劲角力,实则为宗楚客、田上渊的一方与大江联的交锋,一在明,一在暗,如非深悉内情者,根本无从掌握。”

闵玄清沉声道:“大江联以何种方式加入这场争夺天下之战?”

天女终明白到,田上渊或大江联,争夺的非是江湖霸主的地位和利益,而是趁恶后、外戚当道,李显帝座风雨飘摇之际,混水摸鱼,觊觎的是李唐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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