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明环(529)

龙鹰边吃边陷进昔年大江联总坛洞庭湖岸的日子里去,一幕幕的情景,浮现心湖。逗留的时间短促,似弹指即过,却留下永不磨灭的痕迹,伴着他度过剩下的人生。

记起初遇湘君碧时的惊艳,怎想过来接他的,竟是明艳照人的“玉女”,她的一颦一笑,如在眼前。

龙鹰终于停筷,拍拍肚子,见宗楚客举杯敬酒,忙与田上渊一起举杯。

宗楚客堆起带点勉强的笑容,声调铿锵的道:“喝过这杯,上渊和轻舟从此误会冰释,以和为贵。做兄弟,怎都好过做敌人,对吧!”

田上渊和龙鹰给足他面子,齐声应是,喝掉这杯迟来的“和头酒”。

龙鹰放下杯子,向田上渊微笑道:“我们间有何误会?”

宗楚客、田上渊同感错愕。

这句话语带双关,既可指双方间没任何问题,也可指所谓不存在误会,因皆为事实。

宗楚客打圆场道:“轻舟直人快语,大家将心里的话坦白说出来,不致有另一场误会。”

田上渊哑然失笑,悠然道:“误会皆由误会起,晚生非误会了范当家,而是误判,还以为在洛阳说好了,你我河水不犯井水,可是范当家却忽然到京师来大展拳脚,寒生想问范当家一句,当日的协议,仍否有效?”

龙鹰微笑以应,道:“天下攘攘,皆为利来。说到底,小弟是个生意人,到京师来,为的是生意,只要情况回复到以前黄河帮时的好日子,小弟立即返回扬州,自此不进大河境域。”

若果台勒虚云猜错,老田肯放虎归山,这番话将是作茧自缚。

田上渊迎上他的目光,眼神转厉,唇角挂着丝高深莫测、大有含意的笑容,却没说话。

换过别人,给他一双利箭般的眼神瞄准,肯定浑身不自在,为其气度所慑。龙鹰则神色持亘,不为所动。

气氛登时变得僵持。

龙鹰一个投石问路,立即试出台勒虚云所料无误,田上渊正以李显生死为胁,要宗楚客以自己的小命做交换。

老田怎舍得让老范走,然一时想不出该如何答他,失了主动。

龙鹰行险的一着,一石二鸟,同时向宗楚客表态,自己之所以再返西京,非怀具不可告人的目的,纯属业务上的需要。

宗楚客充和事老道:“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天下辽阔无边,上渊和轻舟何不想想当年合作的好日子,‘北田’、‘南范’连手,江湖还不是任你们纵横?”

他对龙鹰“立返扬州”的豪言壮语,避而不答,恰证实了台勒虚云对田上渊不肯“放虎归山”的预测。

当然!田上渊、宗楚客在此事上有根本性的不同,田上渊一意杀“范轻舟”,宗楚客是迫于无奈,不得不配合,至少在表面上装模作样。

杀李显,纵然凭的是无痕无迹的混毒之技,仍绝不简单,否则动辄万劫不复,且有关人等,必须能在事后置身事外,令最挑剔者亦无可寻之隙。

由谁下手,实为关键。

于此韦后、宗楚客和田上渊长期布局,这个凶手必须符合某些条件,例如与三人没直接的关系,不为人注意,心狠手辣,既不临阵退缩,事后又能守口如瓶,不是随便找个心腹宫娥或侍臣可办得到。

九卜女正是这个理想的人选。

纵然宗楚客晓得混毒的“终极一击”,一时仍找不到另一个像九卜女般进入可随时发动的位置。何况宗楚客不知道混毒的最后一着。李显的生死,操诸田上渊之手,而非韦后或宗楚客。

骤听得马秦客、杨均两个韦后男宠之名,龙鹰还以为他们负责下毒手,经台勒虚云分析后,方猜到他们负责的是混毒的准备工夫,因若他们任何一人,早上才接近过李显,当天下午李显便无疾而终,韦后将洗不脱嫌疑。

台勒虚云说得对,换过他是老田,定以此威胁,逼宗楚客杀自己。台勒虚云的预测,由宗楚客进一步证实,就是不放“范轻舟”离京。

“上渊!”

宗楚客带点不悦的着田上渊表态说话。

田上渊叹道:“误会从来愈陷愈深,难有消退回旋的空间。”

稍顿又道:“晚生针对的,非范当家也,而是竹花帮的桂有为,其亡我之心始终不息。误会就在这里,因范当家视桂有为是伙伴,令晚生陷两难之局。近年来,黄河帮颇有死灰复燃之势,晚生究竟是任其坐大,还是趁其势未成前予以扑灭?范当家教晚生该怎么办?”

他这番话避重就轻,模糊了真实的情况,将龙鹰坐竹花帮的船到西京,用竹花帮与黄河帮在西市的物业开七色馆,全部混为一谈,牵强却没破绽。

龙鹰举手,打出要说话的手势。

宗楚客将抵唇边的话打住,和田上渊一起讶然瞪着龙鹰。

龙鹰目光投往田上渊,闲聊般的道:“田当家可想晓得在水底下突袭你老兄,令小弟争得缓冲之机,得脱大难那个美人儿是何方神圣?”

以田上渊阴沉的城府,亦告不敌。

龙鹰的话,直接戳破他的所谓“误会重重”,更陷他认与不认的两难局面。同时为龙鹰的试金石,看田上渊能否猜到无瑕是谁。

可肯定的,是鸟妖曾向田上渊提起过无瑕,因牵涉到五采石的归还。不过,恐怕鸟妖自己仍不清楚无瑕的真正身份,只以为她是侯夫人的同门师姊妹,观之无瑕故意隐瞒武功,可窥见端倪。

田上渊比任何人更想晓得无瑕是谁,如芒刺在背。

可是,怎说得出口?

宗楚客插言道:“今天喝这杯酒,过去的事,全给本相一笔勾销。”

接着又道:“我也给轻舟勾出好奇心,真的有这么样武功高强、水底功夫了得的美人儿吗?”

龙鹰步步紧逼田上渊,欣然道:“一只手掌拍不响,大相的问题,理该由田当家回答。”

田上渊苦笑摇头,旋又哑然失笑,叹道:“范当家厉害,若晚生仍矢口不认,就是没有承担。”

转向宗楚客道:“此女武功之高,乃晚生平生仅见。”

宗楚客为之动容。

于半途截杀“丑神医”,是韦后、宗楚客首肯,田上渊执行。不过,显然田上渊向宗楚客报告失败时,只说大概,不落细节,是对宗楚客的另一种隐瞒,因此宗楚客忽闻之,现出应有的表情。

龙鹰奇峰突起的一着,逼田上渊落下风。

田上渊改采攻势,问龙鹰道:“此女与范当家有何关系?”

龙鹰心忖任你奸似鬼,还不中计,气定神闲的道:“小弟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如田当家般糊涂,不明白她为何帮忙,出现的时间如此教人料想不到。”

田上渊和宗楚客为之错愕。

宗楚客皱眉道:“可是,听轻舟刚才的语调,似知悉此女的身份。”

龙鹰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道:“小弟是这两天有故人来京,才猜得她是谁。”宗楚客一呆道:“故人?”

主动落入龙鹰手里,两人被牵着鼻子走。

此刻的情况是不和而和,重心被转移到另一边。

沉声道:“该说是别人的故人。鹰爷的兄弟符太到京师来,入兴庆宫找王庭经说话叙旧。后来王庭经告诉小弟,说符太猜到那女子是何人。”

此刻告诉他们的,与告诉台勒虚云的稍有出入,是没和符太接触过,令两人没法追问下去。

宗楚客和田上渊交换个眼色,均有惊骇之意。

“人的名儿,树的影子”。

符太本身未足令他们畏惧,可是或可能牵涉龙鹰,谁敢掉以轻心。

龙鹰尽情利用今个“和头酒”,拖延老宗发动政变的时间。

宗楚客从“和事老”转为谈判者,皱眉道:“王庭经有否透露符太为何事来?”龙鹰道:“符太告诉王庭经,今回来京,为的是私人的事,约莫逗留一个月,事了后立即离开。”

他特别注意田上渊对“师弟”的反应,捕捉到他眼神内一闪即逝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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