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明环(550)

张仁愿又别过头去,和李旦继续密斟。

符太坐直时,杨清仁赞叹道:“太医大人的魅力非同凡响,现在都凤的问题是,她的乐琴轩能否容纳那么多人?闻风拉衫尾而来的,肯定非小数目。”

太平笑道:“难怪大人说在劫难逃,要人人听得清楚,大人最好先给自己开两服能补中益气的神药。”

符太待要答她,楼下鼓乐声喧天而起。

皇帝、皇后驾到。

※※※

乘拔河赛进行,天下大乱之际,符太逃离赐座,找到在附近的高力士,两人避往凭楼观礼的人群后方。

符太苦笑道:“我们以和为贵的小计,恐怕行不通,有样子给你看哩!皇上那副模样,非常骇人。”

原定计划,是如马球赛任何一方落后,李显令杨清仁下场,挫强扶弱,当筹数扯平,李显便在球赛分出胜负前中止比赛,祭出无可争议、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效法当年的高祖李渊,与波斯人和气收场。

此计完美无瑕,唯一问题,是须依赖李显,而此时的符太,终发现李显极可能是普天之下,最不可依靠、倚赖的人。

高力士叹道:“经爷明鉴,此计乃姑且一试,为太子尽点人事。皇上一向如此,懂放不懂收,玩起来天昏地暗,什么正事都给抛到九霄云外,安乐最懂掌握,趁皇上玩得日月无光之时,来缠皇上,皇上为了可继续吃喝玩乐,看都不看就批出安乐拿去鬻官的敕令。”

符太记起当日藉李显施拖延之计,韦后派出妲玛去提醒李显,当时因李显这个弱点,对大混蛋和他有利,不以为意。现时情况倒转过来,需要的是另一个妲玛,好提醒名副其实的昏君依计行事,只恨有韦后在旁,又不可出动高小子,谁都没办法。

拔河比赛开始,李显变得如痴如狂,叫得比任何人厉害,丧失理智。

符太点头道:“最后受害的,还不是他,老子不管了。”

※※※

龙鹰掩卷嗟叹。

比诸兵变前,李显现在虽仍不济事,可算有天渊之别,至少能独力抗衡恶后、权相,贯彻以杨清仁取代韦捷之计,可惜为时已晚,李显犯了汤公公的“四不”之一,失去了李重俊作为缓冲和屏障此一关键性策略。

输了此着后,韦宗集团改弦易辙,打出安乐大婚的绝牌,动李显以情,舒缓了与李显的关系,同时分化以龙鹰、符太和宇文朔这个围绕在李显的小圈子。

对符太的“丑神医”,韦、宗不存幻想,誓要将他拖下泥淖,要他为李显之死负最大责任,或许因着“龙鹰”的关系,不敢杀他,不过,能把丑神医逐离西京,已达目的。

宇文破虽或罪不至死,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他身为贴身保护李显的大将,皇帝忽然驾崩,撤职换人,谁敢挺身为他说话。

宇文朔获罪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是如龙鹰的“范轻舟”亦被设局害死,他孤掌难鸣,可以有何作为?便任他投闲置散,到局势稳定,慢慢收拾他不迟。政治斗争从来是这个样子,心软者万勿涉足,如女帝当年,将反对者赶尽杀绝,不理会是否亲生子女。

韦宗集团此计,不可谓不毒。

很难想象安乐蓄意害死自己,不过若然如此,实毫不稀奇,在祝捷国宴观烟花的承天门楼上,安乐出言维护田上渊,茫不理会田上渊为“卖国贼”,可知她为求登皇太女之位,什么国家、民族、百姓全不在考虑之列,谋的乃一己私利。

以毒计论,龙鹰自问斗不过韦宗集团,被宗楚客在与田上渊的关系上,骗个贴服,便为明证,幸好得台勒虚云指点,否则走进穷途末路,仍弄不清楚为何忽陷绝境。过往的成功,不能代表什么,可一铺尽赔出去。

亦因此特别感受到台勒虚云的庞大威胁性,不得不作出除掉洞玄子的选择,以免将来悔之已晚。

此为两难的选择,干掉洞玄子,等于把明慧、明心两师姊妹拖下水里,大违他向闵天女说过勿让她们涉足西京政治泥淖的本意。可是,两害取其轻,不得不作出这样的选择。

符太写到与高力士的对话后便打住,甚至不提球赛胜负,因不忍重述也,李显不但糊涂,更是懦弱,要他于恶妻在旁的情况下自作主张,无异缘木求鱼。所以,他应承了也没用,因缺乏执行的决断和意志。

事实上,符太不时通过《实录》提醒自己李显性格上的大缺陷,正因他明白龙鹰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怕他感情用事。

符太固然没这方面的问题,但自己和宇文朔却对李显存不忍之心,因而在一些决定上犹豫,倒是高力士不会感情用事,认定目标后,从来没为此烦困过。

符太笔锋一转,回到兴庆宫,与李隆基趁其他人全聚在宫内欣赏歌舞之际,做第二次秘密会晤。

※※※

李隆基道:“王父刚和长公主吵了一场,非常激烈。”

符太奇道:“他们不是在宫内欣赏歌舞吗?怎可能吵得起来?”

李隆基道:“太子以两筹落败后,王父在宫内再耽不下去,愤然离开,返回芙蓉园的相王府,我们五兄弟也不得不随他离开。”

符太心内暗叹,果如所料,李显若非忘掉了“以和为贵”之策,就是不敢提出来。他奶奶的,江山是你的,与老子有何相干,将来有何后果,你自己承担。

李隆基沮丧的道:“王父太过喜怒形于色,收藏不住,给韦、宗看在眼里,还不晓得你在想什么吗?”

符太道:“没这般严重吧!”

李隆基道:“比我们想的更严重,现在我在王父前没半丁点地位,劝他是招骂。”

符太道:“既回到相王府去,更不可能和太平吵架,太平竟追到相王府去?”

李隆基道:“正是如此。长公主见王父不顾而去,忍不住追到相王府来劝他,当时我尚未离开,虽听不到他们为何吵起来,不过肯定涉及太子的未来,否则王父不会动气,对长公主他从来是宠之不够,和颜悦色。”

符太脑袋一片空白,这种事,连李隆基也没法子,他怎么管?

李隆基分析道:“王父的性格为人,一向温文尔雅,以前更少有发脾气,然而自河曲大捷的喜讯传回来后,情绪变得不稳定,喜怒无常。以前他从来不骂我,现在却是三天一小骂,十天一大骂。故此没什么事,我绝不去见他。”

符太怀疑道:“没那么夸张吧!”

李隆基苦笑道:“我已是尽量说得轻松。也因而比任何人更有资格猜到王父和长公主起争执的原因。”

符太叹道:“我的娘!”

李隆基叹道:“你也猜到了,王父像恼我般,恼长公主不肯义无反顾地站在他的一边,与太子一起反击娘娘和宗贼。”

符太忽然想起田上渊的“畏罪潜逃”,失声道:“糟糕!”

给骇了一跳的李隆基色变道:“何事?”

李隆基显然处于异常状态,提心吊胆,否则以他一贯的冷静从容,不应这么易受惊。

符太道:“如老子所料无误,不久后以皇太女代皇太子的谣言将不胫而走,传得满城皆知。”

他的说法没有新意,早在李隆基计算之内,默然不语。

符太道:“这将是推动李重俊那蠢儿的关键一着,从田上渊假作离开西京那天开始,陷阱逐步形成,马球赛完成了布局,是‘引君入彀’之计。今趟对方的打击目标,绝不止于以李重俊、李多祚、李千里为首的一方人马,而是旁及你老爹、太平,至乎武三思的武氏子弟,彻底清除所有反对的力量,你和我亦难幸免,这叫池鱼之殃,若对方达成所有目标,李显身边除宇文破外,再没半个敢对他效忠的人。当然,老宗也不放过杨清仁。”

李隆基不同意道:“韦后与武三思始终关系密切深厚,不会容人伤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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