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明环(603)

博真将匕首从鞘内拔出来,连接银芒闪烁的刀身,竟然黑黝黝的,卖相并不讨好。

龙鹰道:“我的娘!竟是天石打造出来的,最好给周利用用来自尽。”

法明道:“成了!包保没人认出你是范轻舟。”

龙鹰看着铜镜的影像,粗声粗气的道:“鄙人穆尔没,乃吐蕃王座下扎轮,见过宗总管。”

博真不相信自己的一双耳朵的道:“怎可能连吐蕃口音也学过来,这家伙肯定是怪物。”

龙鹰道:“众兄弟在哪里?”

博真道:“你的顺风耳失灵了吗?听不到他们在舱厅闹酒。”

龙鹰长身而起,向法明道:“我们去找天师。”

※※※

法明没陪他去找席遥,龙鹰独自去。

舱房内,席遥倚窗而立,看着窗外落日的美景,深情专注。

龙鹰记起在洛阳,到席遥位于郊外的道观见他,席遥当时立在后山危崖俯瞰远近。那时怎想过,席遥脑袋内转动着的,竟然是两个轮回转世碰撞而产生的情怀。

席遥亦令龙鹰联想到台勒虚云,他也很喜欢“看”,似是“看”本身已是最终极的目标。

龙鹰移到他身旁,脱口而出道:“天师很爱看!”

席遥微一颔首,悠然道:“从这个轮回梦醒来之后,最浓烈的感觉,是展现眼前的天地,日出月没,至乎一草一木,都不同了,就像一个无穷无尽的迷,‘看’可令我感触到物象背后某一深意,每次看到都有新鲜动人的感觉,也令我不感孤寂。”

龙鹰心忖台勒虚云“看”的心法,极可能与席遥的“看”殊途同归,均可从物象的表面,透视其后暗藏的真理。当然!欠缺了席遥积聚两辈子前世今生的超常体验,台勒虚云趣向无奈和悲情,席遥则有明确目标,就是力图超越轮回,出乎生死之外。

席遥别过头来瞥他一眼,道:“法明的易容术确有一手,令我明明晓得是你,观感上却是另一个人。顺便提醒你一句,事前的工夫固然重要,善后亦不可轻忽。”

龙鹰不解道:“善后指的是哪方面?”

席遥道:“老弟认为宗楚客肯让你的护航水师,直抵西京吗?”

龙鹰怵然道:“对!我真的没想过此点。”

席遥道:“不但八艘护航水师须掉头回航,楼船的人员也被宗晋卿的人代替,若发觉有前后不符处,例如少了老弟你,将令对方生出怀疑,这就是善后的工夫。”

龙鹰抹一把冷汗道:“多谢天师提醒。”

以宗楚客的小心缜密,绝不会于此关键时刻,让一批有战力又忠效于李显的兵员抵达京师,为韦宗集团添烦添乱。

席遥洒然道:“我曾是晋朝末年天师军的最高领袖之一,比起当世任何人,可算是争霸争雄的老祖宗,自自然然地从功利的角度去计算每件事。何事有利?何事不利?”

龙鹰颔首受教。

席遥道:“在大婚前的这段日子,宗楚客将借我们‘两大老妖’之名,令京师关防处于最严密的戒备下,也等于牢牢控制西京。任何人想进西京,须经检查和批核,故而楼船有多少吐蕃人员,便是多少人。休想在事后加插几个,对方这个措施,不得不防。”

龙鹰头痛道:“岂非随我们去偷袭练元者没人可以归队?”

席遥道:“归队干什么?除非你想李显驾崩之时,与韦宗集团来个大并,那显非老弟所愿也。”

龙鹰愕然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何我偏没想过?”

席遥道:“现在楼船上不计我们几个,共五百三十人,稍有点眼力的,瞥一眼便知人人武技强横,合作有素。宗楚客正处于‘杯弓蛇影’的心态,会疑虑丛生,必以种种手段将和亲团安置在城外,只准林壮和几个随员入城,那时好事势变坏事,是个很坏的开始。”

又道:“况且内中混杂了你的不少汉人兄弟,在洛阳该不致出事,可是遇上西京关防,主事的看惯了人,很容易出岔子。”

龙鹰断然道:“如此全体汉人兄弟和博真等塞外高手全在抵洛阳前下船,觅地藏身,等待我们的消息。”

席遥提点道:“最好找法明商量,他对北方形势了如指掌,更清楚洛阳城外何处为藏身的安全之所。”

龙鹰点头同意,然后问道:“天师需要的,是怎样一个机会?”

席遥道:“就是一个接近目标的机会,届时我将晋入‘黄天大法’与天地冥合的奇异状态,仅能单独行事,自行寻觅最佳时机,只要我的手抓住他的头颅,对方将落在我控制下,什么都供出来,之后我以控神之术,指令他忘记此事。事后,被施术的对象会一无所觉,失去了这段记忆。”

光是听着席遥的形容,龙鹰已心生寒意。从眼前的席遥,可遥想当时的卢循是如何可怕厉害,亦由此可见燕飞的超凡入圣,卢循怎都斗不过他,甚至赢得卢循衷诚的钦佩和尊重。

席遥道:“对象不必限于周利用,宗晋卿毫无分别,周利用晓得的,他清楚,而周利用不知道的,他都知道。”

龙鹰沉吟道:“到洛阳后,即使没机会。我们仍可炮制一个出来。”

席遥道:“依外交礼节,此为国与国的往来,宗晋卿绝不敢怠慢,特别在收重礼之后,所以在总管府设宴招呼乃必然的事,如此我所需的良机便来了。”

又道:“只须让我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入总管府内去,我当可完成任务。”

龙鹰心忖:幸好席遥没变成敌人,否则可怕至此的敌手,叫人不知如何应付。换过是自己,混入总管府该可办到,但绝没法完成席遥负起的秘密任务。

席遥道:“让我们设想宗晋卿在府内设宴招呼林壮的情况,受邀的,限于林壮和最高级的几个随员,老弟的穆尔没乃其中之一。对吧!”

龙鹰答道:“理该如此!”

席遥道:“其实我们只得这个机会。要闯入总管府内杀人放火,易似反掌,但若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去,还须在众多院落里找到宗晋卿,将难上添难,智者不为也。能接近他是成败的关键,我必须有眼神的接触,始有锁牢他神魂的机会,至乎令他做出平时绝不做的事。我需要的,不过是半盏茶的工夫。”

龙鹰思索道:“礼尚往来,我们可否在总管府外设宴,回敬宗晋卿?如此我们可占主场之利,干什么都方便些儿。”

席遥同意道:“此为舍难取易,不过须冒很大的风险,与唯一的机会失诸交臂。”

龙鹰明白过来。

席遥意指宗晋卿设宴为林壮洗尘,属外交礼仪,而林壮的宴请则是回礼,发生在官式的洗尘宴之后,若宗晋卿婉言拒绝,那他们将两边不到岸,错失唯一机会。

席遥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说不定会福至心灵,想出解决的办法。”

※※※

龙鹰到隔邻的舱房找到法明。法明着他坐下,道:“我一直在听你们说话,所以不用重复一次。”

龙鹰问道:“该藏身何处?”

法明道:“今晚半夜时分,我们会路过武涉,抵武涉前,我们可装作楼船不知碰上什么东西,须停下来检查损坏,那便可在荆蒙和他的亲信掩护下秘密登岸。”

又道:“附近有座空置的寺庙只有两个庙祝,属我的徒子徒孙辈。此庙本是我一个可藏兵的秘密巢穴,终派上用场。”

龙鹰道:“原来僧王真有做皇帝之意。”

法明笑道:“你当我以前说笑吗?没什么事好干时,没有比争天下更刺激有趣的玩意可令人沉迷不返,现在嘛!俱往矣!即使天下黎民跑至我面前恳求我登帝位,我扔不屑一顾。”

接下去道:“我到洛阳,起不到作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随大伙下船,领他们到安身之所去。我们还要带够足够的粮食,不用到武涉去购物,致惹起官府的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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