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明环(636)

龙鹰道:“我告诉李显,唯一方法是把相王捧上一个可与恶后、权相抗衡的位置,以李族对韦族,方有可能将形势逆转过来,需要的是他的坚持和决心。”

台勒虚云苦笑道:“这等若逼韦、宗提早毒杀李显。”

龙鹰从容道:“我们布局在麟德殿内将九卜女当场格杀又如何?可预河间王的一份。”

台勒虚云喝道:“绝计!”须知韦、宗毒杀李显的手段,已因九卜女而曝光泄露。如此谋朝篡位的事,愈少人晓得愈好,一旦负责者被戮,等若打乱了韦、宗精密的部署,重新建立需时,且龙鹰一方会想方设法增添其难度。

九卜女之死,绝不公开,于田上渊来说,是忽然断去与九卜女的联系,到弄清楚情况,又或猜到,起码有十天半月的时间。

台勒虚云问道:“李显如何反应?”

龙鹰绘形绘声的描述道:“他脸上血色尽褪,两唇轻颤,虽直视着我,眼神空空洞洞,视如不见,过一会儿后,双目回复神采,露出当日决定任用河间王的同样神色,说出‘立即给朕召临淄王来见’的一句话。”

台勒虚云讶道:“李隆基?”

龙鹰应道:“正是李隆基。”

台勒虚云叹道:“好一个李显,是要传位予皇弟哩!”

龙鹰直觉感到他不但想过这个可能性,且一直朝这方向努力,故此声调透出满足的意味。

李隆基既为近臣,又属皇族,得李显信任,故李显第一个征询他的意见。由李隆基向他王父说项,可避过韦、宗的耳目。

于李显来说,李重福、李重茂两子有等如无,从不放在他的龙心里,为何如此,恐怕怎么说也说不清,宫廷恩怨也。

李重福较长,依继承法理该传位予他,不过在龙鹰印象里,李重福与韦后关系极差,绝不容他成为太子。

李重茂则尚幼,年纪小小已被放逐,非常可怜,不过肯定在阅历、经验、处事各方面严重不足,欲籍之以抗衡韦宗集团,保住李显的江山,真是提也休提。不论声誉、地位,两人均难和李旦作比较。

台勒虚云怎会看错人?勒虚云道:“轻舟有否留下来听他们的对话?”

龙鹰苦笑道:“小可汗太看得起小弟,不用李显赶我,小弟自动告退。”

台勒虚云沉吟片刻,道:“李隆基四个兄弟迟迟未归,偏他及时回来,接替轻舟当上筹款大使。更出乎意外的,仅一个月的工夫,他筹得近万两黄金,令西京所有人莫不对他刮目相看。”

龙鹰点头道:“安乐告诉了我。”

台勒虚云道:“轻舟可知太平对他为安乐所做的,非常反感,认为他是李族的叛徒。既然如此,太平在李显面前不会有何好说话。可是,遇上这般重要的事,李显立即找李隆基来密议,教人摸不着头脑。”

龙鹰道:“这方面我并不清楚。”

推个一干二净。

顺口问道:“李显如何传位与皇弟?难道皇太子、皇太女之外,竟有皇太弟?”

台勒虚云道:“李显可委任皇弟为监国。”

龙鹰故作糊涂道:“监国是什么级别的官职?”

台勒虚云扼要解释几句后,道:“轻舟的预感非常准确,此事若成,于各方面均出现天大的转机,至乎可成韦宗集团致败的因素,就看我们如何把握。”

接着问道:“轻舟和李隆基是怎样的关系?李隆基和其他人的关系又如何?”

龙鹰答道:“我和他的关系,是由王庭经而来。他们同住在兴庆宫,王庭经的小敏儿又与李隆基的婢子友好,故两人关系不错。李隆基因小弟乃王庭经的兄弟,对我颇友善。至于李隆基和其他人的情况,非我能知也。”

光是符太说书当夜,避过长宁和安乐的纠缠,坐李隆基的马车离开,台勒虚云已知李隆基与丑神医有交情,故龙鹰不在此点上隐瞒,以增加说话的合理性,并铺下后路,当与李隆基的交往愈趋频密时,台勒虚云会认为合乎情理。

从台勒虚云这么急于问龙鹰有关李隆基的事,固然因李隆基忽然变成能影响大局、举足轻重的人物,亦可看出台勒虚云对李隆基的认识和了解非常有限,看不通,摸不透。

从此角度看,李隆基返西京的作为,异常成功。

台勒虚云道:“无论如何,我们很快知道李显有否找错说话的人。”

龙鹰道:“小可汗会否依照原定计划,攻打北帮在关中的总坛?”

台勒虚云道:“上兵伐谋,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打北帮的总坛,等于攻城,是没办法下的一招,后果难测之极。现在政治上既可能出现转机,我们就等他两、三天,希望有大喜讯传来。”

龙鹰目的已达,有台勒虚云在后面策动霜荞和都瑾,鼓动李旦赤膊上阵到前线厮杀,大事定矣。

不论霜荞、都瑾如何聪明伶俐,对治国之事是一窍不通,当李旦陷身政治的泥淖,唯一可依赖者,就是比他英明百倍、准备十足的儿子李隆基。

若都瑾等于陶显扬的柳宛真,李隆基便是高奇湛。台勒虚云与李隆基目标相同,绝不会在这个时期着都瑾去破坏李旦、李隆基的关系,那将是李旦登上帝位后的事。

龙鹰告退离开。

台勒虚云没挽留,因急着处理此石破天惊的变化。

※※※

如台勒虚云曾说过的,答案一直在那里,可是因时机未成熟,没有显露出来。

李重俊的败亡,韦后又不让李重福或李重茂立即返京当太子,李旦的“龙运”骤然乍现。

龙鹰重回西京后,茫无头绪,心内没有任何成型或具体的计划。

事情波浪般推着他走,到进入御书房面对当今的大唐天子,在李显积郁的面容、悲愤无奈的情状感染下,他生出感同身受的感觉,晋入了某种奇异的状态,与李显甘苦与共。

有点像陷身一个永远醒不过来的梦魇,脑袋以特别的方式运作。

从未在他心内登场的“监国”,若从遥远至忘掉了的古老国度,破茧而出地钻进他的思维里,艳阳般君临大地,一切变得清楚分明、豁然而通。

他也从梦魇脱身。

一辆马车在对街戛然停下来,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吱吱”的尖锐声音。

龙鹰自然而然朝马车瞧去。

车帘掀起一角,现出清韵的如花玉容,美人儿喜上眉梢的朝他招手。

龙鹰瞧得心中一热。

现实的天地倒流回龙鹰的意识里,刚才真的是失魂落魄、心神不属,沉溺在某一奇异的情绪里。

礼貌上也好,清韵本身对他的吸引力也好,龙鹰做不到挥手打个招呼便继续走,横过车马道,来到车窗前。

微笑道:“清韵大姊好!”

清韵气促地喘息着,胸脯急遽起伏,望着他的一双美眸半开半闭的,似很费力方可保持睁开来。沙哑着声音道:“范爷请登车!”

第六章 岭南惊变

龙鹰原本的行程,是探访无瑕香闺,与她打情骂俏好、斗来斗去好,最重要是得到放松下来的闲逸感觉。

也实在心里念着她。

离西京前,他们间从未试过清楚分明的关系,不知不觉里,滑进了新的模式,虽是意犹未尽,然双方都像想透漏压抑着的某种情绪,令龙鹰至今仍回味不已。

不过,给清韵这么的一闹,虽未真个销魂,可是在短短一段车程,男女间能做到的事都做了。于龙鹰,是对清韵一直苦苦克制的决堤,事后亦没丝毫后悔,情况类近当年在大江联总坛南城檐棚避豪雨与苗大姊诸女挤作一团的香艳情景,但愿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一刻。

幸好清韵正返秦淮楼途上,龙鹰得在秦淮楼的广场处脱身。不过,他的意志并非那么坚定,瞧着钗横鬓乱、脸红如火,呼吸似有很大困难的清韵大姊,差些儿下不了车。

龙鹰走一段路后,成功将清韵的香气蒸离,却仍做贼心虚,改道返只一坊之隔的兴庆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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