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明环(75)

众人至此方明白“虽不中,不远矣”两句话。

符太双目射出梦回般的神情,以梦呓的语气追思道:“高崖上的药草,虽高高在上,却传来阵阵香气,所以当我在十多年后的那天,忽然在山野里嗅到同样的气味,这种气味就像投进鄙人记忆深处的巨石,惹起翻腾的激浪,整个少年时代的回忆被引发,宛若回到当时随家父上山采药的一刻。”

宇文朔道:“神医说的,非常感人,也令在下忆起少年时代,一些早被遗忘的情景,感受甚深。”

田上渊叹道:“难怪神医说,不是亲历其境,难明白神医的感受。”

武三思现出思索的神色,点头道:“神医说出谜底了吗?”

宗晋卿问道:“药草何名?”

符太欣然道:“鄙人给它改了个名字,叫‘时辰到’。”

※※※

龙鹰看得笑起来。

这家伙说的话,全属有的放矢,另有所指,在场者没一人听得出来,也不可能听出暗含玄机。妲玛或许有点感觉,纵有,亦只会认为符太说的是她的事。

看来符太是不肯直接说出他的伤心事,但所透露的,足够他拼成有意义的全象。

田上渊这个叛教叛师的大奸之徒,有预谋的返回教坛,做了件令人发指的事,大有可能是奸杀了符太暗恋着、教内的美丽姊姊,此姝能像妲玛般修习“明玉功”,当然乃教内出类拔萃之辈,其时符太的悲愤无奈,可想而知,也触发了他逃走的冲动,因已生不如死。

田上渊故意冒犯本教的天条,真正原因何在,怕他本人方清楚,然而能窃夺修明玉功有成的女子的元阴,该对他有难以估计的天大好处,使他可弃原子之位。

捷颐津当时应不在教坛内,到他晓得继承人干出叛教恶行,勃然大怒下亲身追杀田上渊,当中发生过什么事,两方胜败如何,遂成谜团。由于田上渊再无现身,教内诸人,包括符太在内,均以为捷颐津成功清理门户,干掉田上渊。岂知败的极可能是师父。

此亦为符太一生人最大遗憾,纵然学得一身本领,恨未能手刃大仇。

今天终于“时辰到”,田上渊活生生现身眼前,那一刻的惊喜,令他忍不住狂笑难止。

他奶奶的!

连绮不解道:“神医理该对这株药草有非常特别的感情,缘何竟为它取了个这么可怕的名字?”

武三思拍腿道:“我猜到谜底哩!神医的误服毒草,就是尝错了这株‘时辰到’。”

符太向他竖起拇指,赞道:“大相了得,在掌握风声上技高一筹。哈哈!”

武三思苦笑道:“神医究竟在赞我?还是糗我?”

他的话惹起哄堂大笑,连静似空谷的妲玛也忍俊不住,发出仅符太可闻的轻笑声。符太笑喘着道:“什么都好,猜中就是猜中,也到了揭盅的时候。”

众人忙静下来,趣味盎然的听他说话。

符太道:“服下药草后,再睁眼时,鄙人看到的,是在银河两端可见不可及,遥遥相对的牛郎、织女两星。大吃一惊坐起来,发觉四周景物全非,既不知昏迷了多久,更不知如何到这里来,唯一晓得的,是全身奇痒难当,搔痒处时指过肤烂,生不如死。”

宇文朔道:“以神医的尝尽百草,仍禁受不起,其他人误服,肯定立即‘时辰到’。”连绮终是女子,担心的道:“那怎办好?”

香霸哂道:“何用担心,神医当然有解毒之法,否则今天就没法在这里道出经历。”

众皆莞尔。

田上渊道:“非常精采,神医是否就地采药自救?”

龙鹰大赞符太这小子随机应变的急智,一石二鸟,既为无端大笑的行为作出解释,又乘机将无中生有的“误服毒草”,编制成有说服力的故事。

自此以后,神医曾“误服毒草”一事,势深入人心。

亏他想得出来。

※※※

符太微笑道:“确是采药,不过是采药来自尽,以了痛苦。”

众皆愕然。

虚怀志怀疑的道:“天下间竟有这么厉害的药草。”

连绮瞄着他,媚笑道:“虚堂主可向神医讨些来试试看呵!”

虚怀志目光往她身体打了两个转,欲言又止,或许是因有妲玛在座,轻薄言语,终说不出口。不过其试人不试药之心,却是路人皆见。

田上渊讶道:“神医乃修炼内气的高明之士,竟连忍一时之痒亦办不到?”

他的话语带相关,登时惹起另一阵笑声。笑得最厉害的是武三思,此人表面装出宽容大度,实则心胸狭窄,田上渊等若给他报了刚才符太的一箭之仇。

符太叹道:“田当家有所不知,‘时辰到’的剧毒已入侵鄙人的五脏六腑,在内视之下,心、肝、脾、肺、肾同时肿胀发痒,神仙难救。”

众人听得不寒而栗,说不出话来。

香霸道:“幸好神医仍活生生的在我们面前谈笑自若,使我们晓得神医没有服毒自尽。”

今次没人笑得出声来。

符太犹有余悸的道:“刚好相反,鄙人苦忍着毒痒,就地采药,连吃十多个含剧毒的羊角果,岂知愈吃愈爽,竟在以毒攻毒下,将‘时辰到’压制下去,且能重新运行真气,将大部分毒素排出肤外。痒止的一刻,鄙人就像刚才般放声狂笑。哈哈哈!咦!夫人要走了吗?”

※※※

高力士一声吆喝,马车驶离广场,离开翠翘楼。

情况似旧,像驶离宫禁后一直没下过车,只是妲玛的俏脸仍深藏重纱之内。

符太坐得规规矩矩,出奇地沉默。伴妲玛离开沧浪轩,他一直没说话,特异处是妲玛于人前人后,均不反对他是当然的陪伴。

两人关系之奇异迷离,怕他们也弄不清楚。

蹄起蹄落,好一段路后,妲玛打破静默,轻轻道:“大人刚才说的故事,是随口胡诌,还是确有其事?”

符太答非所问的道:“鄙人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何不找间夜店,祭祭五脏庙。”

妲玛不悦道:“要去你自己去,竟对我问的充耳不闻。”

符太笑嘻嘻道:“鄙人不惯隔着两层纱说话,夫人见谅。”

妲玛冷冷道:“你在找借口。”

符太耸肩不答。

气氛僵硬。

一阵子后,妲玛浅叹一口气,举手解掉轻纱。

符太如获至宝,挨过去抵着她香肩,目不转睛瞧着动人的情景,比之她戴上轻纱,她此刻的举动,更使他目眩神迷,也像两人间本来僵持不下的关系,因而忽然解冻。

妲玛收纱入袖,朝他瞧来,不怪他亲昵的行为,狠狠道:“如果大人再不老老实实,休怪妲玛不客气。”

符太凑到她香耳边,神秘兮兮的道:“事假情真。”

这叫一人让一步。

毕竟两人间并没有互信的基础,弄不清对方的身份、位置,只能在不断试探、摸索下去发展关系。

妲玛黛眉浅蹙,道:“我不明白。如果是胡说八道,何来真情?”

符太心忖此正为关键所在,可惜绝不能透露,后果难测也。挤挤她道:“令夫人千山万水到中土来寻人的事件,是否发生在十五年之前?”

符太今年二十五岁,田上渊逞凶时他十二岁,距今十三年,假设他所料无误,田上渊返教坛是有计划,有所恃,根本不怕被师父捷颐津追杀,那田上渊便该在此之前,远赴大食,从大明教处盗取某一经典或宝物,可令他的武功突破猛进。

田上渊此人本性之劣,可以犲狼来形容,为己身的利益,泯灭人性,不择手段。

符太于十三年上再加两年,是将他到大食,也是原波斯皇朝所在地的旅程,计算在内。

妲玛朝他瞧来,秀眸亮起异芒,瞧进他眼内深处,一字一字的沉声道:“你怎晓得的?”

符太移离她,挨到座背去,仰望车厢顶,长长吁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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