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贼夫君日日骂她没良心(108)
落水的人通常会挣扎着往岸边游, 可是这样急的水流根本做不到笔直靠岸, 只会在抵御水流的过程中逐渐丧失所有的力气。嵇令颐在水下睁了眼,动也不动由着水流将自己推出去。
刚才下水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就上了头, 她现在仍然心跳飞快, 只是终于在锋利的寒冷中勉强恢复了点神志。她刚才说什么让太子找人来救是因为实在是慌不择路, 实则她心里清楚落水之人最多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若是晚了,神仙大帝也救不回来。
她一边顺着水流助推四下张望,一边在脑子里疯狂盘算着若是赵忱临出事了,她定然不能再从永宁江这一边上岸, 宿行军戒指不在, 蔺清昼到底是不是完全信了她,太子对她的身份究竟是诈胡还是铁证, 这些不确定因素让她不敢孤身一人落在靖安城中成为太子棋盘上的一颗小卒, 想来还是要顺着水流出江口, 在另一边上岸才是……
可想着想着,她的脑子却越发迟缓滞涩,最后空空荡荡如枯桑簌簌, 再难想些什么。
水下隔绝了声音,连水面上的熊熊大火声也听不真切, 四处除了碧水还是水,她奋力寻找, 可沿途还是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她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赵忱临的面容,像是春天里按不住的嫩芽,长在潮湿的石缝间,本以为再也发不出芽,可最后居然挤开了裂缝越长越高。
话本里都是英雄救美,怎么到她这里,偏生反了过来呢?
她在水里想自嘲打趣笑一下,可嘴角无力勾起,呆了一息后呼吸微乱,竟然不自知地酸涩了鼻腔。
怎么他在时,什么靖安城、什么易高卓遵饶占领的毗城都仿佛不在话下,踩着底线疯狂作死也没觉得害怕;而他一有可能不在了,她便立刻想要离开靖安城好像洪水猛兽般一日也待不下去了,只想逃离这是非之地。
时间一点一点流过,她忆起之前两人相处的诸多时日,现在想来,仿佛如手中捏住的波腹,眨眼间成了斑驳泡沫四下消散,只留下微弱的哀哀无告的悲鸣。
波浪破碎时,她看到了一缕白色布条,随着翻滚的白色泡沫向后滑去。
她的眼睛蓦地睁大了,那一节绣着暗纹的布在水下折出银色光芒,恍惚之间让人连呼吸都暂停了。
嵇令颐好像忘记了之前理智判断时节约体力的方针,越游越快,换气越短屏息越长,不知死活地往更深处沉下去。
她找到了第二片布,沾着血的,两头紧绑打了个结。
再往前,她的肩膀和小腿都酸胀难忍,可心里像是着了一把火,她看到了漂浮在水中极淡的红雾,像是丹朱蘸墨后点在水中,他在画扫晴娘时总说她调的朱红不正,最后还是败下阵来笑着依着她的颜色画了嘴唇。
赵忱临的手臂用撕碎的罩衣紧紧拴住,另一头是一块船板,可那块板似乎在浪中被撞断了一节,所以绑结的位置已经将将靠在边上,岌岌可危。
嵇令颐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振力游到他背后穿过腋下抱住他——
嗯,她确实没力气,话本里都是骗人的,她手筋脚筋都快累断了,根本带不动他。
她心里着急,绕回他面前,见他垂着头紧阖着双眼,连脉搏都来不及探,双手捧起他的脸就贴上了他的唇。
细碎的泡沫从两人的夹缝之间悄悄溜走,还没渡几口气,她就被人拢进了怀里。
嵇令颐紧闭的眼睛受了惊吓似的猛地睁开,抬头怔愣地看着狡黠地冲着自己笑的男子。
他的眼眸中似乎盛着一汪春水,似乎感知到她怔忪着松开了手往下滑,抱住她的力度加重了,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他的下颌贴在她的额头,顺势低下头看她,见她满头青丝散开在碧波中,折碎的光亮格外偏爱她,将她莹白如玉的脸映照出缥缈仙气,好像九重天外天降神女,专为他而来。
专为他来,专为他来,他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奋不顾身跳下了水来找他,这句话几乎在他心里掀起一片轩然大波,让他昏头转向不知今夕是何夕。
他掉入江水之中,却抓住了月亮。
长年累月,他已习惯了苦寒岁月,听多了他人对自己的评头论足,说他独行孤寂天煞孤星是命中注定,他早已做好了枯枝载雪难奏春歌的准备。只是见到她时难抑渴求,于是称斤载重假装与她做了一场公平交易,只是为了能再多纠缠一段。
可她如窗外半探春光的一枝桃花,不知不觉间引着他进了这片春日。
现在,春光好像独为他来拂冬雪。
两人密不可分,她好像终于清醒了,往上竖竖手指示意先上去。赵忱临温顺得不像话,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单臂搂着她便出了水。
嵇令颐又懵了。
冒出水面后她呛了几口,而赵忱临居然才是那个看起来无事发生的人,他环住她的臂膀太过用力,像是抓住了糖果后死死捏在手心任凭怎么掰手指都不撒手的孩童。
他拿额头去贴她的额头,盯着她发丝凌乱的模样,用鼻尖蹭了蹭她后又去吮她眼睛睫毛上挂着的水珠,含糊问她冷不冷。
他的嘴唇都没了血色,唯一有颜色的,居然是耳际的绯红。
她大概不知道她现在是副什么模样,没了外裳后上襦轻薄贴身,浸泡了水更是柔软地贴着曲线起伏落下。最要命的是,系在脖颈后的一条红色小衣细带透了出来,白肤墨发,那一缕艳红就像是水中蛊惑人心的水妖,幻化成一条小蛇模样,直直地往他心里钻。
实在是想与她更贴近一些,可是他现在只能微微弓着身,在两人之间空出一个微妙的距离。
嵇令颐满脑子都是他方才轻轻松松凫水的模样,横着手掌捂住他的嘴将人推远,皱着眉语气不太好:“你不是说你怕水?”
对面那人被水泡得越发失了血色似的白,他原先还心猿意马地稍稍抬着下巴沉迷地亲吻她的手心,浑身上下都是压不住的情|欲。
听到她狐疑的问话后这人微不可见地轻挑了下眉,立刻端正了自己所有小动作,眼尾一撇,拉出一个委屈的弧度。
他温吞地点点头,低垂眉眼,温声细语地将之前说过的怕水往事又说了一遍,滚瓜烂熟,一气呵成,像在背书似的流畅无比。
嵇令颐瞪着他,不怎么相信刚才那熟练的凫水会出自一个怕水的人,他便若无其事地将脑袋埋进她颈窝,不让她看自己暗自欢欣的脸,虚弱道:“我的确怕水,那时候我才八岁,可就是因为怕,所以不能不会。”
他的手臂上被炸伤了一块,裸露在外面被水泡胀,看起来有些狰狞吓人,她想起之前看到的那节打结的沾血布条,总算放过了他。
今日本就是航运的日子,风虽然喧嚣但到底没下雨,两人飘了一段后水流渐渐慢了下去,再稍一会儿日头重新从云层后冒了出来。
在没找到赵忱临之前她透支了自己所有的力气,一见到他后则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娇气了起来,人一旦松懈下来便很难再聚起那口气。她让他将受伤的手臂搁在木板上尽量别再碰水,他就一一照做,沉迷地盯着她清浅如画的眼睛,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像是知道她已然浑身没气力了,又单臂将她往上颠了颠,贴着她说了句:“抱紧了。”
他带个人也游得轻松,两人在离锡城大约百里的地方上了岸,嵇令颐正疑惑为何不索性出了锡城去袁问筠那儿,他只说在这处等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