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贼夫君日日骂她没良心(57)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硬朗,做这些雕刻细活时又细心稳妥,他将弯曲的竹枝、竹皮搭成六棱柱形,联接处用金线和竹丝绑紧形成骨架。白色绢布裁成契合骨架的长宽,再用窄条的仿绫纸上下镶边,而后再在绢布上铺上赤色洒金宣纸。
他蘸了墨,也不用先在别的宣纸上描草图试一试,仿佛已经在心里预先勾画了千百遍,下笔流畅顺滑,毫无滞涩,寥寥几笔已经勾勒出一个大致的形状。
案几砚台上并排放着多支粗细大小不一的狼毫,粗框打好后他又用细笔一点点补充细节,狰狞张扬的提刀毗沙恶鬼跃然于纸上。
他将笔放下,细细注视了一会儿,将绢布翻转却变成月下美人,娉婷袅娜。
他一连画了数个,各式各样的正反颠倒修罗和美人,仿佛阳面阴面、暗处明处皆为一念之差,也皆为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相由心生,境随心转。
六面画完,他用单刃刀片将笔迹挖掉呈现镂空图案,再将这六面赤色绢布粘在骨架上,就是一盏雕花绢纱灯笼。
一盏他小时候想要却只能巴巴地看着花灯节时别人提着的灯笼,一盏他在毗城那夜被她咬了一口后就构思了许久的灯笼。
烛光从镂空处映射出来,恶鬼或是美人随风咕噜噜地转圈,像皮影戏一般一帧一帧投射在墙上,不是幡动是心动。
恰当美丽。
赵忱临在案几前坐了一夜,面前是一壶竹叶卷芯茶,清香微苦,算不得好喝,可是他续了一杯又一杯。
世上所有的东西,想要得到占有,势必是要付出一些显性或是隐形的代价,只看心中的天平能否接受这项买卖。
这个道理,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秉承着这个规则交易每一项他想得到的东西,而他也是个善于抛出具有绝对诱惑力条件的谈判手。
得不到,那就是条件还不够诱人,或者是没给对方抽一鞭子拎拎筋骨。
赵忱临支起手指不动声色地抚着茶盏,那骨节微微凸起,他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过去,韵律舒缓……她交换了一些东西给他,虽然不是最初考虑的将她作为棋子送给吴国这一桩,可现在她给出的东西却出奇地没让他失望,并且总能在某些时候更加牵动他的心绪。
单看他接不接受这份筹码。
赵忱临的唇角含着一丝笑,如果他对一个条件不满意,自然会有办法让对方呈出更多诚意。
翌日,嵇令颐早早就候在赵忱临的院中,没让人通传打扰。昨日门房的光辉事迹早已传遍了寅溪山庄,眼下全山庄的人看到她都克恭克顺、情礼兼到,见她拜见,青麾还亲自将她引进院中石桌上,更为她添了一杯热茶。
嵇令颐晚上没有睡好,她翻来覆去地想着赵忱临会放她进山庄,也许是叶汀舟并未身死,起码还未收到确定的消息。
他留下她,一定有所图,而她能给的,无非是解寒毒、作为引出叶汀舟的筹码、以及背靠崇覃山的粮仓、药材和贸易。
别的,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了。
不知是为了哪一项,所以她都要做好,表现出尽心竭诚的忠心。
屋内传来隐约的响声,随后是赵忱临略带沙哑的叫唤:“青麾,今日早膳少一些罢。”
青麾回头向嵇令颐望了一眼,隔着门道:“主公,姑娘在院中等候多时了。”
里头那窸窸窣窣似乎在收拾什么东西的声音一顿,而后就是长久的寂静,他再开口时嗓音隔远了许多,有气无力道:“让她进来。”
嵇令颐进屋时迎头觑见脑袋上有个什么东西晃晃悠悠,一抬头就震惊地看到了一只精致的灯笼挂在门楣上。
?
昨天来的时候……有这东西吗?
她才草草瞥了两眼就看出这绢布上画者的功底,不由地赞了句:“我一直对画本中的蛇蝎美人印象深刻,做灯笼的人好有意思。”
赵忱临不答。
她往里走了两步,闻到了残余的蜡烛味道,案几上蜡炬成灰,烛泪大滩,均凝在烛台上。
一整根慢烛全烧完了?他这是点了一夜?
嵇令颐望向榻边,赵忱临的身形掩在床幔后隐隐绰绰,应该还未起床。
她将要求庖厨做的早膳摆出来:“主公身上的寒毒我虽然暂时还不能完全根除,但我昨夜写了一些膳食清单,四时顺摄,晨昏护持,对扛过寒毒毒发有益。”
“主公平日的口味喜恶我已向庖厨打听过了,据此对菜单做了变更,不知今日这早膳是否合意。”
她语气温柔得仿佛是一片羽毛拂过:“主公若是不喜,我再改就是。”
她说完便福了一福,转身往外走去,经过那灯笼时还多看了两眼……确实别出心裁。
“坐下一同用膳罢。”身后出声挽留。
嵇令颐加码道:“我需要去盯着药炉子。”
赵忱临在她离去后缓慢地呼出一口气,起身下榻,连木屐都没趿拉,赤足行至临时被他收拾干净的案几上,拾起那厚厚的一叠“药方”,见那娟秀小字不厌其烦地将他三个月的早、午、晚的膳食都列了出来,每日不同,还附有替换菜谱,贴心至极。
而今日的早膳,每一样的摆盘都与平日不同,一眼就可知是经由谁的手。
她还真是……知情识趣,格外上道。
赵忱临仿佛从未说过那句早膳无胃口,食指大动用了不少,只是念在还要在她面前扮演“病弱”,不得不放下了箸。
嵇令颐过后果然亲自端来了药,用汤勺吹凉后,顶着赵忱临越发高深莫测的眼神坦然地把碗递给他。
她手上只剩一个汤勺,善解人意道:“不要用汤勺,一口气才不苦。”
赵忱临:……错了,也没那么知情识趣。
可他倒也没说什么,接过后一口气饮尽:“你昨夜写了多久?”
她笑起来是嘴角有一对小梨涡,回答得格外漂亮:“没事呀。”
反正他心里有数,不是吗?
赵忱临默了一息:“早上几时去的庖厨?”
嵇令颐仍未答,嫣然笑道:“那可困死了,主公今日配合点,我换好药就去歇息了。”
他一言不发,当真命抬手就抬手,要放下就放下,分外乖顺。
嵇令颐仍然是仿佛对待一朵娇花般冗长细致的处理,连天王老子她那晦气天子爹都未必有这样的待遇。
表现完了,她看着只留给她一个后脑勺,耳际飞红的赵忱临,留下一句:“午膳时再来叨扰,主公好生休息。”
赵忱临从胸腔里闷出一声低沉沙哑的“嗯”。
他道:“你喜欢那盏灯笼?”
嵇令颐答是。
他顿了顿,语气却有些少年脾性的叛逆,让人才记起他不过也刚弱冠:“可惜了,我不会给你的。”
嵇令颐:……
第47章
嵇令颐实在是太关切周全了, 细致到青麾都开始怀疑主公从来身边服侍的人都是一群大老爷们是不是太糙了。
而主公这几日也越发不对劲起来,他无论是在做什么,只要嵇令颐有一段时间没出现在他眼前, 他总是会有意无意问一句:“她在何处?”
赵忱临那点伤在她悉心照料下一日日好转了起来, 或许真是药膳食补的功效, 他整个人瞧上去比之前随心所欲的自我折腾下更加容色焕发。
这等气色理应不再需要嵇令颐时时守护, 可他总是有各种理由把她叫到自己跟前。
两人的相处越发融洽自然,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嵇令颐也不知道是哪里跳出来的, 一来就跃上枝头成了凤凰, 听说是在蜀地的时候就认识了, 她也是胆魄非凡,千里迢迢从那里追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