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月藏鸢(36)
鸢眉又是扑哧一笑,瞟了他一眼道,“行了,郎主的心意还用得着你来替他说嚒!敏芳,这就收下吧。”
裴疏晏偷觑着她嘴边浅浅的笑靥,乌溜溜的瞳仁里泛着熠熠的微茫,再细瞧,那张小脸上的肉也好像养回来了些,有种娇憨的味道。
他嘴角上扬道,“那我也来尝一口。”
她睨了他一眼道,“郎主不是都在外头吃过珍馐美馔了,做什么和妾抢这口玩意儿?”
那瓮声瓮气的声音仿佛沾着酸似的,让他几乎藏不住眸底的欢喜。
他凑近她耳边低语,“那你剩一口给我总行了吧。”
鸢眉当然不会如了他的意,为了不给他剩下一口,她把打包来的小食全都用光了。
结果到了暮食时分肚胀得疼,外头又冷,便又窝在屋里不愿出去了。
裴疏晏自然也没有胃口,饭量比平时少了一半。
吃罢回到房里,见她仍捧着腹部蜷在床上,皱着眉头哼哼唧唧。
他只觉得哭笑不得,到底还是放缓脚步走过去问,“还疼吗,要不还是请顾郎中过来吧。”
“别别别……不过是吃多了腹胀……”她急忙拉住了他的袖子。
他便顺着床沿坐了下来,揉了揉她的颊边肉道,“谁叫你不肯让我一口?你说你……就非得和我作对不可嚒?”
她捂紧双耳道,“你少说教。”
“好,”他颇为无奈地笑了,一把把她捞过来,让她枕在自己的大腿上,伸出大掌在她微微鼓胀的腹部不轻不重地打着圈,“那我给你揉揉,不然晚上睡不好。”
鸢眉觉得有些痒,身子细细地抽动,躲避他的魔爪。
“别动。”他摁紧了她的肩膀,冷声警告。
鸢眉见他脸色微变,也不敢再挑战他的底线,于是又默默地躺了回去。
肚子在他的掌下,越揉越软,胀痛的感觉也缓和了不少,她便眼神闪烁地推开他的手道,“已经不痛了……”
他适时收住了手,却把她从床上拽了起来,“下床走走。”
说完便给她披上了银狐斗篷,镶着一圈绒毛的观音兜照在她头上,几乎露出了一双鹿儿似的眼睛,乌浓的长睫扑棱扑棱的,令人心头微漾。
他也穿了鹤氅,又往她手上塞了一个手炉,便踅往屋外去了,沿着回廊慢慢地踱着。
外头的雪已收了梢,只剩下干冷的寒风刮着,如此料峭的冬夜,大家都躲到房里去了,只剩下他们漫无目的地走出了一种天长地久的错觉。
鸢眉低头细想,除了名分,他所做的一切未必不够好,只是她当真愿意这辈子就这么无名无份的跟着他嚒?
她不愿意,她想,九泉之下的家人们也不会同意她与这么一个心思深沉的人在一起的。
而爹欠下的债,她这辈子是无力偿还了,无论她如何做,她已经清楚了一点,那就是裴疏晏不会放她走。
可她也不会将自己的后半生都绑在这里,之所以对他低头,不过是为了放松他的警惕罢了。
两人一路牵着手,各怀心事。
走了一圈,鸢眉便渐渐走不动了,脑仁被风刮得生疼,双腿越来越僵硬。
“别走了。”她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道。
“那回去吧。”
他牵着她迈出了步子,她的腿却仍僵着,不肯挪动。
也就是这么多年处出来的默契,他一下子便领悟出她的意思。
这些日子来,她越来越有了几分小性子,他这也才发现,原来她娇纵起来,也并非是他印象里的那般面目可憎。
他屈膝在她面前蹲了下来,鸢眉便主动攀着他的脖子靠了上去。
他一面背起她往回走,一面对她说:“年关将至,叔父让我回家团聚,我大概得年后才能回来了。”
他父母亡故后,是叔父将他养大的,这点他从前就对她提起过,只是她也从来没去过问他家里的是是非非。
她温柔体贴道,“郎主自去吧,不用管我。”
他不难听出她语气里透着一股淡淡的轻快,这点轻快令他喉间苦涩,也让他起了提防之心。
上次她就是趁着他回秋镜院时不辞而别,莫非她如今的温柔小意依旧是她的障眼法?
鸢眉见他沉思,这才觉察自己回答得过快了,于是又压低了音调补充一句,“反正妾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嚒,郎主要去哪,我又不能拴着你咯。”
这话倒是隐隐表露了她的哀怨,又是说得他心头五味杂陈。
他当然知道,没有一个女子愿意无名无份地跟着一个男人,可是……他又如何给得了她名分?
莫非要让他跪在父母灵前,说自己要娶了那害死他们的仇人之女为妻吗?
绝无可能。
他又陷入良久的沉默。
鸢眉觑了他一眼,又扯开话题道,“对了,妾觉得敏芳有些使唤不动,听说……她原本就是你房里人,我一个外室又怎使唤得动她呢,我能不能上牙行重新挑个小丫鬟?”
听到她顾左右而言他,他这才确信她应该还是对他持有余情的。
再说这个“房里人”,实在是令他哭笑不得,便向她解释道,“什么房里人,你要不跟我提起,我都忘了婶婶原本把她送给我的时候就存了这层意思,但我发誓,她只是留在外院扫洒,连我房里都进不去。”
说道,殷切的目光转过来,像是想得到她的信任。
鸢眉敷衍地哦了一声。
“不单是她,我房里从没过其他丫鬟,不信你问来贤。”
她这才像得到满意的答案似的,羞红的脸埋进他肩窝里,糯糯道,“郎主不必向我解释这么些,我明白的……”
湿暖的气息扑在他脖侧,熏得他耳根也有些微烫,他心头的云翳拨开了些,这才回道,“既然我已经把她交给你了,你也不用过问我,不喜欢就换一个吧。”
第29章 除夕
裴疏晏自然不会给她钻空子的机会, 临走时,特地把来贤留下,表面是说怕她缺人差遣, 实际上她也心知肚明,不过是为了看住她罢了。
一旦她出了门, 来贤便犹如一条尾巴似的, 殷勤地跟在她身后, 甩都甩不掉。
她觉得他实在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她的确要走,可也不会挑这个时候,她需要一个可信赖之人,这个人还要有身手,能够保护她。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便是上次她出逃时, 因为没有户籍,只能专寻些偏僻的小道走,如此一来, 也就更加危险重重。
因此, 她早就决定了, 她得给自己弄来一个假身份。
不过她并不急着动作, 反而悠哉悠哉地在街上乱逛着,采买了一堆年货。
来贤跟在她身后,双手已快捧不动叠成小山似的物品,脸上也渐渐瘪成一个苦瓜。
他不禁腹诽, 不愧是娇养长大的小娘子, 郎主临行前给了她三百两的银票,也不知道多久被她挥霍完。
郎主一向清贫, 虽然位及人臣,可俸禄也有数,又怎遭得住她挥霍?
鸢眉看不见他的脸色,依旧往前走着,见前面有个衣着单薄的书生支着摊子写春联,便挪了过去,盯着他的字看。
半晌她才开了口,“郎君这字真有些风骨,不过再过一个时辰就除夕夜,你还不收摊吗?”
书生抬眸望了她一眼,登时被她空谷幽兰似的气质怔住了,只见她披着一袭雪白的斗篷,形容姝丽,一张白皙的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了。
书生脸颊微红,这才起身解释,“某是从外地来的考生,不过回家路上被贼人偷了盘缠,如今是有家归不得了,只好赚些盘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