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月藏鸢(61)
嬷嬷抱着双臂,面无表情道,“马上就要万寿节了,小娘子要是没有学会,到时候出了丑,还得连累老奴陪你吃挂落,小娘子还是上心点好。”
鸢眉也不想到时候被指责没规矩,于是咽下喉中涌溢起的酸涩,将橘子重新搁回肩膀,小心翼翼地又走了一圈。
然而,就在掉头时,头顶上的水又洒了,一道水柱子顺着她的额头淌了下来,淅淅沥沥地垂在下巴边上。
一声奚落从她身后飘了过来,“没想到姐姐这般笨,连走路都不会……”
一旁的嬷嬷见到来人,赶紧屈膝朝她行了个礼道,“奴婢见过公主殿下。”
“嬷嬷免礼,”宝瑜罢手道,又兀自绕到鸢眉前面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就这么在她身上来回打量了一番,这才缓缓道,“姐姐这般辛苦,做妹妹的看着也是心疼,要不还是休息会吧。”
鸢眉自是能听出她倨傲的态度,这人虽与她是姐妹,可说到底也没有几分姐妹情,她并不愿招惹她,便抹了把脸上的水道,“我没有妹妹这般天资,自然要比别人付出多点精力,嬷嬷要我今日练到碗里的水不洒为止,恕我不能陪妹妹闲聊了,不如你先坐着,自便吧。”
说道便唤来宫人上茶水。
宝瑜又岂能忍受她的冷落?可她有理有据,倒也不能无理取闹,于是便道,“那姐姐练吧,是我来得不巧,这就先走了。”
“妹妹慢走。”
她皮笑肉不笑道,“姐姐有空也到我那里坐坐吧。”
“那是自然。”
送走宝瑜,鸢眉又在嬷嬷的教导下走了一下午,到了暮食之际,浑身已经酥软无力,连手臂都抬不动了。
就在她学有所成后,上头也终于颁布了她的封号,德章公主,封地德章。
她接了圣旨,神情格外冷静。
那个坐不住的,反倒是李宝瑜。
摸清了宝瑜的作息习惯,每次晨昏定省,鸢眉都特地早她半个时辰去,这样到她回宫时也不必与她碰头。
今日却不知怎的,刚拐出宫门口便见她莲步轻移地挪了过来,那张红馥馥的唇夸张地张地极大,这才抬手掩口道,“没想到在这遇到姐姐,可真是巧了,姐姐也想去给母后请安吗?要不……咱们一道过去?”
鸢眉当然想不出理由拒绝,只好点头答应。
一路上,宝瑜止不住地打量着她,一会亲昵地拉起她的手,摩挲着她手腕上的忍冬纹嵌红珊瑚手钏道,“姐姐这手钏可真精致,这是昨儿授封的时候赏下来的吧……”
一会又摸着她身上那件银狐裘道,“天呐,这件银狐皮子可真是太软了,我上回央了父皇半天,他才赏了我一条兔毛的,我摸着,是没有你这件舒服呢……”
鸢眉是不敢得罪她的,可也知道,倘若忍气吞声,势必会令她更加得寸进尺罢了。
于是转而又将她打量了一遍,学着她的样子,摸着她头上的白玉镶珠宝相花簪道,“妹妹瞧着我的好,我却瞧着妹妹这支花簪好,还有……”
她说完又将手移到她胸前的八宝软璎珞,顿了顿道,“这条璎珞造型也别致,我方才打老远便一眼看到了,要不……咱们来换换?”
宝瑜一听便绷起脸,锋利的眼神剜着她道,“别自作多情了,谁要跟你换!”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皇后寝宫,宝瑜的最后一句话和表情,恰好落入了嬷嬷的眼里,嬷嬷又反观另一位民间出身的公主,见她眉眼平和,气质也更加从容,嘴角更是挂着一抹弯弯的浅笑,显示着她良好的涵养。
嬷嬷笑着对二人行了礼,又道,“请两位公主殿下少待,老奴这就进去跟皇后娘娘通传一声。”
于是掖着两手踅入殿内,将刚才所见的那幕原原本本的向皇后禀报了。
皇后一听便蹙起了眉,“宝瑜这般娇纵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嬷嬷只得说,“殿下年纪尚小,或许再过两年就转过性来了。”
“都是可以出降的年纪了,还小什么小,罢了罢了,都宣进来吧。”
嬷嬷转身而去,俄而,鸢眉和宝瑜便双双迈入殿内,朝上首的皇后下跪施礼道,“儿臣恭请母后圣安。”
皇后伸手一比道,“平身吧,都坐。”
“多谢母后。”
宝瑜说完便率先挪到皇后身侧,挨着皇后的身子坐下,亲厚地挽着皇后的手道,“阿娘昨夜睡得安好嚒?”
皇后随口应了她一句,眸光却定在鸢眉身上,见她缓步朝旁边的座位走去,便朝她伸出了手道,“来本宫这里坐下吧,那儿离得远,说话不方便。”
鸢眉顿了顿,慢条斯理地走到皇后的另一侧,踌躇着坐在她的另一侧。
皇后拉起她的手一拽,便把她拽近了些,两人的身体紧贴到了一起,透过层层衣物,仿佛还能感受到她身上传过来的温度。
有些陌生,却是她在这深宫之中,唯一能取暖的地方。
暖意虽薄弱,那也好过没有。
皇后摸着她手心一片寒凉,便叫宫人给她送了个手炉来,关切地对她道,“怎么手心还这般凉,是穿少了吗?”
鸢眉敛着眼皮道,“母后不必挂心,我穿得很暖,只是我自幼身子骨便比别人弱些,一到冬天,手脚就冰凉。”
“可怜见的,大概是气血不足,是该多补补,”说道便又吩咐宫人,“妙心,你去库房里,寻几根山参灵芝,还有阿胶来……等下给茵儿带回去。”
这样的嘘寒问暖落在宝瑜眼里又是成了一根梗在心尖的刺,碍于皇后在此,她并没有开口嘲讽,不过脸色却有些僵硬。
皇后见状,不禁严厉地指责她道,“你姐姐在外流浪多年,如今我给她补偿一点是应该的,你肚量应该大一些,不要动不动就摆谱,你可省的?”
在姐姐没到来之前,宝瑜是受尽万千宠爱的,母后何曾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如今这个所谓的姐姐一来,母后不仅对她嘘寒问暖,还对她渐渐失去耐心,她如何能甘心忍受?
可她不敢违抗母后的命令,只好瘪着嘴道是。
在这里到底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乖巧模样,回程的路上,便不由自主地将刚才受到的气一下子撒在鸢眉身上。
她的宫人受她的指示,“不经意”地撞向鸢眉的宫人,结了薄冰的地面又比平时滑了不少,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宫人狠狠地扑到地上,手上那只装着名贵药材的匣子脱手掉到了地上,盖子被震开来,里面的药材散落了一地。
那个宫人见状,也不顾身体上的疼痛,便朝鸢眉叩首道,“奴婢死罪,求公主殿下宽饶!”
鸢眉被她摔倒的动静惊到了,倒也没去注意那些药材,反而温和问道,“可有受伤?”
宫人这才犹豫道,“膝盖有些疼……奴婢不是故意的,刚才是有人推了奴婢一把……”
她说着,目光转向宝瑜身后的那个宫人。
她虽没明说,可也已经足够明显了。
鸢眉不觉得宫人的命就比别人低贱,宝瑜敢对她的人下手,自然是不将她这个主子放在眼里,可她若不替自己的人开口,恐怕会纵得她气焰更加嚣张。
于是她扭过身,对着那宫人道,“雪天路滑,就算是玩闹也该有个度,倘若弄出个好歹来,你又该当如何?”
那宫人却一口咬定自己没有推人,“殿下也知道路滑,明明是她自己不当心摔倒,怎可随意诬蔑奴婢?”
宝瑜扯起嘴角道,“姐姐这话说的,只差没指明是我嘱意让宫人使坏的了,我亲眼目睹,你那宫人是踩着块石头滑倒的,你身为主子,不辨明是非就扣我一盆脏水,是不是太说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