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月藏鸢(66)
见皇帝在要紧处支吾了一下,她便猜出那名外臣说的原话远不止于此。
她猜不出是谁拿了这支簪子,或许是她以前的恩客,在宴上把她认出来了?
她心头弼弼直跳, 可脸上却还强装镇定, 她知道,若是她敢露出一丝慌乱的表情, 在皇帝眼里,便算是坐实了这件事。
除了裴疏晏,她确实没跟其他外臣有过接触,更别说文通殿了,她是连门槛都没有迈过。
这也可以排除了裴疏晏的嫌疑。
还有言卿舟……也绝无可能。
至于到底是谁想要置她于死地,她尚没有头绪……
皇帝到底知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呢?她回想了下,他虽如此盛怒,可似乎指认的就是她与外臣私通之事。其他的,既然他没提及,她暂且可认为他并不知情,她还是别自乱阵脚的好。
一通分析完,她脸色已不似方才那般苍白,只是摇头否认道,“儿臣从未去过文通殿,更不曾与外臣私通,请父皇明察。”
皇帝直直地盯着她的脸,像是要从她那张冷静的脸上窥探出点端倪来,可半晌也没见她露出一丝心虚的表情,心头的郁结这才疏散了些。
皇帝长出了一口气道,“罢了,朕会查明真相,还你一个清白的,不过真相还未大白之时,你先在永延宫待着吧。”
这就是禁足了。
鸢眉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规规矩矩地叩首道,“儿臣明白了。”
他看了她一眼,又宽慰道,“你放心,这事除了朕和你,没有第四个人知道,倘若有外臣敢诬陷公主,朕杀了他全家。”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极重。听得鸢眉双肩不禁瑟缩了一下。
当年她爹犯下罪过时,他也是用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说出这么冷血的话吗?
人命对他来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以定了数几十口甚至上百口人的结局。
可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无人敢说。
从书房里出来时,菱香见到她的脸,震惊得瞳孔微颤。
她却用眼神示意她别说话。
菱香虽不是个八面玲珑的,可也知道她在宫里的处境,亲娘与她都不亲,更何况那个与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皇帝?
主仆俩就这么往回走。
北风在鸢眉耳边狂啸,脸上的伤口也冻成了冰碴子,她感到半边脸都疼得没知觉,却只能谨遵嬷嬷的教导,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回了宫里。
甫一入殿,她的嘴唇已经冻成深紫色,整张脸都是病态的灰白。
“荣芝,快拿手炉来给殿下暖暖。”
“惜芹,端盆温水来,再把柜子里头的金创药也一并拿来!”
菱香一边扶着鸢眉往里走一边吩咐。
鸢眉回到内殿,即便一室充斥着暖融融的空气,身体上的感官却好像没醒过神来,一阵又一阵的寒意自她骨子里渗了出来,冷得她止不住抱着双臂打哆嗦,贝齿敲得咔咔作响。
菱香又踅出去泡了一盏热茶来,双手奉到她面前道,“娘子喝口热茶缓缓吧,小心烫口。”
鸢眉像一具木偶,接过她手上的茗碗,颤颤巍巍地将它送到嘴边,轻吹了吹热气,这才浅浅抿了几口。
须臾,那暖意顺着喉咙淌入胃里,身上的筋骨才渐次复苏。
她将茗碗搁在矮几上,重新捧起手炉道,“簪子找到了。”
菱香眼眸一转,慢慢回过味来,“这簪子到皇上手里去了?”
“嗯……”她长睫像羽翼轻颤了一下,这才缓缓道,“有外臣拿了我的簪子,诬蔑我与他……”
菱香吃惊地瞪大了眼,“是裴……”
裴字还没说出口,便被鸢眉喝止,“不是。”
“那……会是……”
“我也不清楚。”不清楚究竟是何人,更猜不透他诬蔑她的用意,不过事已至此,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皇后身上了。
就这么等着等着,过了两日也没见到皇后那边派人来看过她一眼,倒是来了好几个嬷嬷。
嬷嬷上前向她福身施礼,这才表明来意,“老奴是奉皇上的旨意,给殿下验明正身的,倘若殿下清清白白,那么用不着多久便可解了禁足了。”
鸢眉一听便煞白了脸色。
她咬紧牙关,“本宫要见母后。”
“殿下验明正身,自然随时可以面见皇后娘娘。”嬷嬷说着,又跟另外两个嬷嬷使了使眼色,几人上前来便要摁住她。
然而手还没碰到她的肩膀,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那个嬷嬷脸上顿时露出了痛楚的表情。
“哎哟……了不得,你这丫头,是想抗旨啊!”那嬷嬷痛得嗷嗷直叫,那双狠厉的三白眼剜着菱香,恨不得将她的手也拧下来。
到了这份上,鸢眉也索性闹了起来,抬手便将炕桌上的青釉瓶举了起来,又重重挄向地面。
三个嬷嬷都被她这阵势吓到了,惊恐万状地连连倒退。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们自以为安全的时候,却见公主殿下已经从地上拾起一块碎片,迅速放到自己那白·皙的脖侧。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们若是敢羞辱本宫,本宫死了倒干净。”她边说边作势把碎片贴在脖子上。
几个嬷嬷登时被她吓得魂不附体,只哆嗦道,“殿下别激动,有什么事好好说……”
鸢眉原本就没想过死,不过她不能让人验身,她知道,就算她在宫里排不上号,可身为公主,便应当有公主的傲气,如果任由这些婆子们摸便全身,那才真真是毫无尊严。
“我想见母后。”
嬷嬷们个个都点头如捣蒜,“好,老奴这就向皇后娘娘传达殿下的意思,殿下……快把这玩意儿撤下来吧,要是伤着可不是开玩笑的……”
鸢眉顺势而下,默默垂下手。
由于她演技精湛,连菱香和其他宫人也都被她哄骗了过去,就在她垂下手的那刻,她手中的碎片便被菱香给夺了过去。
她很快便见到了皇后。
“母后从来就没信任过我,那你为何要把我接进宫来呢?”她一反往日怯懦的性子,红着眼质问。
皇后把所有人屏退得干净,这才沉声道,“你那事有些复杂。”
她叹息一声道,“有何复杂之处?”
“那臣子说你右手胳膊内侧有一颗红痣。”
皇后的声音刚落,她的眼泪便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她还来不及深思,也恍惚间认定这必然就是她认识的人。
果然天要亡她,这回她是在劫难逃了。
她的身子好似被抽了筋骨,软绵绵地扑倒在地上,连挂在眼眶的泪都还含在那里,仿佛静止一般。
就在她伏在地面哭得快晕过去时,有一个内侍的声音传了过来。
“皇上有令,殿下今日起便可随意走出永延宫。”
她脑子里仍是朦朦胧胧的,不觉得这句话是恩赐,她甚至觉得,这内侍是不是漏了一句话没说。
解了她的禁足,那下一步是不是要她的命了?
皇后显然也被内侍的这句话搞懵了,半晌才回应过来,这必然是已经真相大白,证明她确实无罪。
于是蹲下来,摸了摸她脑袋道,“孩子,别哭了,事情已经过去了……”
可这样迟来的关爱只让她觉得惺惺作态,她慢慢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双眸直直地看着她道,“事情过去了,那我这些屈辱都白受了?”
皇后立马变了脸,压低了声线警告她,“这是在宫里,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若不明白,迟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