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月藏鸢(69)
原来,她没有骗他,她真的已经走出了他带给她的阴影,她不仅成了自己的光,而且也找到了那个愿意守护她的男人。
只有他活在过去,日复一日地作茧自缚。
他的五脏六腑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掐住了,每喘息一下,便扯得生疼,喉间涌溢着苦涩,整个人都在细细地打着摆。
等他缓过心神时,眼前的那对男女却已经消失在他眼前,他一口气走上了拱桥,就站在最高处的地方眺望,路上行人如织,可无论他怎么看,也寻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骤起的风吹迷了他的眼,他眨了眨逐渐泛红的眼,忽地自嘲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也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拖着一副残躯回到了家里。
鸢眉则和言卿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在这过程中,他的目光时不时瞟向了她脸上那道极淡的疤痕。
鸢眉并没对他说实情,可他知道她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更加对她揪心不已,看了会才道,“明日是盂兰盆节,建京取消宵禁,我们去放河灯吧。”
盂兰盆节祭祖的大节,放河灯是对已故亲人寄以悼念。
这样的提议,让她的心灵都被抚慰到了。
她点了点头道好。
知道她一路走来不容易,他也很希望在这样特殊的日子能陪她度过,“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到时辰我去府上接你。”
“好。”
“对了,差点忘了这个,”他说着从袖笼里掏出一个白玉瓶来,“这是个很有名的老郎中调制的膏药,你每日睡前记得敷一层,味道是重了些,但是听说祛疤效果不错。”
那道疤痕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了,也难为他这般细心,鸢眉心头又涌起一股暖流,默默收下了白玉瓶道,“谢谢。”
其实鸢眉也说不清楚他们俩的关系,明明已经只差了一层纱,可谁也还没道破,她收下他的东西,也都是原封不动地锁进一只匣子里,并不带出来。
可这并不代表她是在糟践他的感情,相反,正是因为这样融洽的关系求之不得,她才愈加胆战心惊,因为她对他还有隐瞒,而男人又向来看中女子的贞操,她不知道,如果她据实以告,会不会反而破坏了这一段和谐。
她自私地想再与他这么相处下去,等她寻好时机,再向他剖白。
可她不知道,她这样的含糊的态度在言卿舟眼里却是另一番解读,正因如此,他常常怕自己过于冒进的想法唐突了她,因而两人便只能暂时维持着这样的友谊。
逛了一会,便到了分别的时候,言卿舟说要送她回府,却被她拒绝了,“我有侍卫和丫鬟,从这里穿过去也不远,倒是你,等下走回去天都要黑了。”
两人说话时,那些侍卫和丫鬟都被她打发得远远的,这会到了分别的时候,他们才重新冒了出来。
两人又推辞了一番,在旁人看来,便是小情侣依依不舍的样子,最终,言卿舟还是让了步道,“好,那我明天再去接你。”
鸢眉便率先向他辞别离去,过了桥,荣芝暗暗扯动了她的袖子道,“殿下,你看言大人还站在那呢……”
她顺着声音往河对岸看过去,视线与他交织到了一起,他那样不加修饰的眼神,让她的耳廓都不自觉地灼热了起来,于是加快了脚步,逃似的走远了。
荣芝嘴上的笑意也藏不住,“言大人对殿下可真好啊。”
鸢眉刻意绷起脸道,“别胡说,本宫在宁阳时受他照拂,他就像我哥哥一般。”
荣芝这才不说了,不过其他人看在眼里,殿下的心思暂且猜不透,那言御史的心思就差写脸上了,还不好猜嚒,两人关系又这般亲厚,大概好事接近了吧。
一行人就这么踩这夕阳往回走,刚到城门底下,便见到门洞底下的阴影里一双男女靠在墙边,两个脑袋贴在一起,正吻得难解难分。
世风日下,谁这么大胆?
所有人瞳孔都快掉到了地上,她尴尬得只想逃离,可没想到,就在她匆匆挪开目光时,居然认出那个熟悉的身影,更加有如石雕一般僵在了原地。
荣芝也发现了端倪,颤着声音道,“这……”
“嘘……”鸢眉示意她噤声,接着便掉头往外走。
也不怪荣芝这般吃惊,眼前的那个女子,正是李宝瑜,而那个男子一副胡子拉碴的模样,看上去年纪已不小。
身为最尊贵的公主,为何会与这么一个男人在一起?可看她的表情,却并非被人胁迫的模样。
鸢眉脚步走得急促,脸上还算沉静,可内心早已炸成了一锅粥。
她绝无意窥探她的隐私,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点评她的做法,更何况她们关系一向不睦,这样的事,她只能当作什么都没有见到。
她以为她离开得还算悄无声息,可没想到,就在她身影刚闪动了一下,宝瑜便已敏锐地发现了她仓惶离去的身影。
她登时慌了神,急忙推开眼前的男人道,“怎么办,是茵娘,茵娘她定是看到了!”
男人身形魁梧,面容也十分冷硬,正是护军参领萧金岭。
他是个鳏夫,却在三年前救下宝瑜,从此,二人天雷勾地火,宝瑜也非他不嫁。
可这样的关系却不被帝后认可,一来这萧金岭已接近而立之年,二来便是他的身家也并非显赫,家庭关系甚至还有些复杂,可没想到,就算帝后不同意,二人还保持着亲密的往来。
宝瑜甚至心想,或许生米煮成熟饭,这样父皇母后不答应也只能答应了。
可没想到,她乔装溜出宫后,竟然会被她这个姐姐看到!
一旦她在母后跟前说什么,那她以后还如何自处?
萧金岭目光瞥向渐行渐远的鸢眉,几不可查地眯了眯眼。
“萧郎?”见他缄默,宝瑜又推了推他结实的胸膛。
他这才收回眼神,脸上却没有露出一丝恐慌,反而长臂一伸揽住了她道,“这就是你那个夺走了你一切的德章公主?”
宝瑜点了点头。
“别怕,”他在她额心印下一吻道,“她不会说的。”
可这样的安慰对她来说还是无济于事,她心头还是止不住地胡乱跳动着。
“你先冷静,别自乱阵脚,”他说完一顿,眼里露出一丝阴鸷,“剩下的,臣来替你解决。”
“你想如何?”
他眉骨一动,朝她作出了抹脖的动作。
这下,宝瑜的心才落回了腹中,她颤着声道,“那你动作一定要快,还有……千万不能留下蛛丝马迹。”
他只回了她三个字,“你放心。”
第52章 梦魇
盂兰盆节这日休沐, 裴疏晏却还是一大早就醒了,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对着眼前的四盏荷花灯怔怔出神。
这四盏荷花灯还是他这几日趁着闲暇时间亲手做出来的, 每年的盂兰盆节他都会去放河灯悼念亲人,可今年, 他不知不觉地就多做了两盏。
倒也无所谓, 反正总能用得着, 这些年来, 他一直压抑着自己,他想是时候该去向他的老师、师母还有他的朋友告罪了。
上辈子的恩怨,他希望就此停在这一天,他将洗心革面,用心追回她。
原本他便是有意要约她一起去放河灯的, 可昨天的那一幕, 一直在他脑海里循环闪现着,年轻男女的眼神里干净得几乎透明,可这种不掺杂其他因素的感情, 却成了梗在他心头的刺。
回到家后, 他亦是捂了半天才渐渐回暖。
可转念一想, 她这般美好, 有人仰慕于她再正常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