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月藏鸢(92)
可没想到,在见过李觉之后, 他的态度倒是出乎意料的平和。
“父皇此前欲将你和亲羌离时,他为了你而找过我。”
“我以为皇姐对他并无感情。”
李觉就这么两句话, 却吹皱了她的心湖。
她嘴唇嗫嚅了一下, 想开口反驳, 可却怕在他眼里成了掩耳盗铃, 于是那微弱的声音便湮灭在喉咙里。
李觉见她支支吾吾的模样,便淡淡补充了一句,“我会尽我所能助他,哪怕搭上我的性命。”
她愕然地瞪圆了眼。
李觉的思绪飘得极远,半晌才道, “倘若没有他, 又何来今日的我。”
十年前,他曾经惹得父皇大怒,差点被贬为庶人, 要不是他开口为他求了情, 他早就一无所有了。
鸢眉不知道他们俩的渊源, 可得他的回应, 也算上没有白来。
虽然这件事未必有十分的胜算,只是她只能做到这份上,剩下的,倘若不能扭转局面, 那么也算是尽人事了。
想到这, 她心头总是惘惘的,像宁阳的回南天, 湿漉漉的水渍沉甸甸地将她包裹住。
一连好几日毫无消息,她到底有些心灰意冷了。
那厢的言卿舟仿佛刚刚开了窍,这几日来得愈发勤快,情到浓时,不免想摸摸她的脸,亲亲她的唇。
可每到这时,他才发现她眼神是空洞的,似乎还神游在千里之外。
几番下来,任凭他是个性情豁达之人,也不由得心生芥蒂。
他知道她在为裴疏晏的事忧心忡忡,也知道她为了他,曾向李羲和李觉求过情。
可笑的是,作为她的未婚夫,这件事他反而是从李羲的口中得知的。
他还记得那日李羲惊讶地问他,为何皇姐会为了裴疏晏的事而求到他跟前?
他闻言,脑子里空白了一瞬,这才支吾道,“她……她和裴首辅有几分……交情。”
李羲哦了一声便不再往下说了,当然他心里明白,不是他被他敷衍过去了,而是为了顾全他的脸面。
从画阁各自分散后,他依旧被乌云笼罩着,脑子里控制不住地闪起他们俩相处的画面来。
这些细节,她虽没有细说,可他也知道他们曾朝夕相处,共枕一席。
她会不会还对他留有余情呢?
此念头一出,他的心潮再难以平静。
如今婚期在即,她的心却系在另一个男人身上,简直令他惶惶不安。
“卿舟……”
鸢眉回过神来时见他的脸已经近在咫尺,忽而脸上的表情又变得有些僵硬。
言卿舟看到她溢着流光的眸子,心头又柔软了下来。
他轻轻叹息一声,不动声色道,“我瞧你有几分倦意,是昨晚睡得不好?”
她眼神闪烁了一下,这才缓声回道,“昨晚喝了浓茶,到了下半夜才睡得着。”
他语气里不知不觉地沾着酸,“单单是昨晚,还是近来都如此?”
此话一出,却让她心头咯噔了一下。
她抬眸望向他那张温和的脸,却又从他略微下捺的嘴唇瞅出了一点破绽。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知道他在隐忍,心头愈发没着没落的,急忙向他解释,“我只是……昨晚临了帖,这才多喝了些,平时夜里不习惯喝茶的。”
言卿舟见她慌了神,心像是被毒箭狠狠贯穿了似的,疼得他猛然一缩,语气也不可控地多了分质问,“是嚒,那我倒要看看你昨晚临的到底是何贴?”
鸢眉见他眸底终于泄出了一丝愠怒,便省的自己做的那些事已经被他发觉了。
她心虚地咬白了下唇,更是有些懊悔,如果她一开始便对他坦诚,或许还不至于让他生了嫌隙。
见他下颌线冷硬一动,抿紧着唇,似乎在等她开口解释。
她彻底慌了神,眼泪成串直掉,抽抽噎噎道,“对不起,我有事没向你坦诚……不过,还请你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言卿舟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也被揉成了一团,声音也放缓了下来,“你说吧。”
鸢眉只好把李昭带她去地牢一事对他说了,又坦白自己曾经找过李羲和李觉。
“我只是怕你误会,才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现在想来是我做的不够妥当。”
“是,你的确做得不妥,”他说完又觉得语气过重了些,于是又柔声道,“你知道当我在别人口中得知你为了另一个男人奔走的时候,我是什么感受吗?”
她愧疚地垂下头去,一声不吭地抽着气。
“我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可能,我是你最亲密的人,为何你有心事不是第一个告诉我?可我又忍不住去猜测,你和他之间到底还有没有……”
他话还没说完,她便慌得去掣住他的袖,含着潋滟水气的眸子睇住他,“没有没有,请你相信我,我对他真的已经没了半点情谊……”
话都说到这份上,他又怎能不动容?
于是敞开了双臂,将她玲珑的身子圈入怀里,最直接的肢体碰撞,比苍白的语言来得更具有说服力。
她终于在他怀中放下心防,放声痛哭,而他只是牢牢抱住了她,“你是我未过门的娘子,我自然相信你,只是你也要时刻牢记,我们将成为夫妇,是为一体,你也要对我有足够的信任才是。”
她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我明白了,多谢你。”
他抬手轻揩她脸上的泪痕,神情专注,“你我夫妻之间又何须言谢。”
她轻叹一声道,“你放心,裴疏晏的事,我也算是尽了人事,接下来无论结果如何,都与我没有干系了……”
她扪心自问,她已经为他做了不少,倘若再继续下去,恐怕更加纠缠不清了。
言卿舟听到她这番话,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我也不想瞒你,于私,我鄙视他对你做过的种种,可于公,他的确比韩邀之辈强上不少,若他不能平反,那么韩邀极可能取而代之,到时候的朝堂……”
想到此处,他不禁摇了摇头,脸上也露出一丝愁色。
鸢眉虽不大知晓朝堂之事,可韩邀这个名字她却有些印象。
记忆像是泄洪一般涌进了她脑海里,她想起多年前,她假扮来贤混入刑部,那时她便亲眼目睹韩尚书和李昭的交谈,如今细细琢磨,不由得汗毛竖起,“你说的韩邀,是不是刑部尚书?”
“哦,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现今他早已入了内阁成了次辅,颇受皇上器重,”他说完顿了一顿,这才面露不屑道,“不过他之所以深受皇上器重,凭的却不是比裴疏晏更厉害的本事,而是他更会揣测圣意罢了。”
专挑皇上爱听的话说,甚至在皇上一意孤行的时候也不加以进劝,能不受皇上器重嚒?比起他的溜须拍马,反倒衬出裴疏晏的难能可贵了。
不管怎样,这事算是揭过去了,鸢眉心头的石头才彻底落了地。
她决定不再打听他的动静,安心做她的待嫁娘,婚期越来越近了,天色却还一直阴沉沉的,终于在大婚之前迎来了一次鹅毛大雪。
一大早她推开窗,料峭的寒风嗖嗖地钻进屋里来,像刀子一般刮得她脸颊生疼。
她缩了缩脖子,眸里却露出了一丝喜色,忍不住捧着腮四处巡睃着。
然而那一片雪色只在她眼前晃了一眼,便又被掩了上去。
原来是菱香走了过来,一面替她关紧了窗,一面苦口婆心道,“好娘子,再过几日就要大婚了,你身子又弱,当心着了凉。”
她鼻子痒斯斯的,捂紧口鼻打了个喷嚏,这才擦着鼻心道,“这屋里烧了炭,闷得人头晕,还是开道缝透透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