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山河(152)

作者:孙宇 阅读记录

你自然希望他获胜,他的胜利,是北周这个国家的胜利,也是宇文家族的胜利。

当然,你其实,心里也暗戳戳地,不想他获胜。

倒不是担心,他宇文护,获胜之后,功高震主,回到长安,就要使出篡逆谋反的路数。

他不会的,你很了解他,只要你听他的话,他就是一个好堂哥,正儿八经的好堂哥。

你担心的是,要是你的好堂哥,这回真的把北齐给平了,那么有朝一日,你掌权以后,还能做点什么?

渡江灭陈,统一全国?

听起来,虽然也不错,但是,毕竟还是不如灭掉隔壁宿敌,高家北齐那么的给力。

而且,说不定这件事,老堂哥宇文护在战胜北齐之后,都能顺手一起,替你给做了。

他这个人啊,是个工作狂,只要条件具备,他愿意大包大揽地,去办有关国家的任何事。

就像他常说的,他,情兼家国。

结果,哦豁……

四个月之后,他灰头土脸地回来了,绘声绘色地跟你讲什么,北齐兰陵王高长恭,只率五百轻骑兵,就闯入我方大阵,继而大获全胜的科幻故事。

哥,这也太扯淡了吧?

就算他高长恭,确有万夫不当之勇,一个人顶一万个人吧,那对方也才相当于一万零五百人啊,我们这边,可是有二十万啊。

就算他北齐的兵,个个都是那个谁,那个一个打十个的家伙,也顶多能对付我们十万人而已,但我们这边,可是有二十万呐。

哥啊哥,若不是你在排兵布阵上的低级失误太多,这世上,那里会有《兰陵王入阵曲》这首火遍了大江南北的颂歌?

老堂哥打仗,输成这样,你还是很痛心的,毕竟,被老堂哥丢在邙山的,是自家将士的尸骨,是自家王朝的脸面。

当然,你心里,还是暗戳戳地有些高兴,老堂哥的失利说明,战胜宿敌的伟大事业,还是得靠你来。

只是,你什么时候,可以来?

想到这个,你心里就着急,你心里一着急,肺里就喘不过来气,你喘不过来气的时候,有时会呕血,有时甚至会昏迷。

很可惜,先天不足的你,没有遗传到父亲那样强壮的身体,宇文家族在你们这一支,也没有什么长寿的基因。

宇文家族长寿的基因,很不巧,属于堂哥宇文护那一支。

他那被北齐囚禁了三十多年的母亲,你的伯母,在来到长安,享受了最后几年的清福之后,才以八十五岁的高龄告老。

他自己呢,年过五十奔六十了,还是一副龙精虎猛、生机勃勃、忙里忙外、乐此不疲的死样子。

他这个样子,你掌权的日子,就自然会被无限期推迟。

甚至你这弱不禁风的身板,根本就熬不过他。说不定,整整比他小了三十岁的你,还会比他,先死。

所以,他不着急,你着急。

刚刚从大败之中,回过神来的他,赶紧派人,去跟漠北霸主突厥联系,为了防止他们倒向北齐,他旧事重提,把宇文泰时,就给你说下了的突厥公主迎回来,给了你。

一开始,叫你以皇帝之尊,迎娶一个异族的女人,你心里,老大的不愿意。

直到你看到了阿史那公主,你的皇后,那白嫩嫩的小脸蛋,那水汪汪的大眼睛。

那天晚上,你问她,你们突厥人,到底源自哪里?

她说,源自西域之西,天山下的草地。

你问,是否记载在《山海经》里?

她说,什么是《山海经》?

就是,勒个,哎呀,算了。跟一个突厥人,你一下子说也不清。总之,从你们祖先的那个地方,到长安城来,有没有一千里?

你的皇后说,恐怕得有一万里!

一万里!你心头惊愕,想象着,这一万里的土地,该有多少的风景,该有多少的神奇。

你们家那里,有没有,九条尾巴的白狐?有没有会唱歌的赤鹿?有没有人头羊身的饕餮?有没有长着翅膀的应龙?……

也许有吧,汉语水平有限的阿史那皇后,莫名其妙地看着你,像个孩子似的,一边口若悬河地,说着那些神兽的名字,一边手舞足蹈地,学着那些怪兽的样子。

那一刻,阿史那公主甚至以为自己,嫁给了一个神经病。

你却不管她。

你好像变成一匹马,可以飞的那种马。分别向着南北东西,各自走上个一万里,尽情挥洒,这些年来,你心里的憋屈。

是啊,你活得憋屈,憋屈得,像一头驴,被蒙着眼睛,绕着磨盘走,或许,一辈子累积下来,也能走上个一万里。

可是,那样的人生,有甚意义?

你悄悄发过誓,你终将化作千里马!

是的,有朝一日。

可是,那一日到来之前,你还得天天干那些无聊的事。比如,册封宫伯普六茹坚,为隋国公,因为老一代隋国公普六茹忠,已经逝世。比如册封侍中李昞,为唐国公,并以他的长子李渊,为唐国公世子。

这些人事上的调整,都不是你决定得了的事,都是老堂哥宇文护定了,就写个条子递过来,你,只管签字。

隔壁的邺城里,自你登基以来,皇帝都换了高殷、高演、高湛、高纬四个,每一个,似乎都能忙的不亦乐乎。作为同行的你,却闲得百无聊赖,无所事事,

你需要在某种忙碌之中,才能达到内心的平静。

幸好,你天生不太喜欢,忙于声色犬马之类的事情。

你喜欢读书,尤其喜欢儒释道三教的各种经文。经年累月下来,不论是《诗经》、《易经》、《金刚经》,你都能背得滚瓜烂熟。

穷极无聊的时候,你瘫坐在皇位,茫然地看着老堂哥宇文护跟大家讨论那些,你永远插不上嘴的国家大事。

你手里盘着自己那一枚,随时准备给老堂哥递上来的草案盖章的玉玺,不停地来回翻转把玩。

你心里在比较着孔子、老子、释迦牟尼三位圣人的智力值,以便给他们,排个座次。

你忽然想起,孔子说过的那一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又看看老堂哥宇文护,还在一旁,越俎代庖地颐指气使。

从此,孔夫子,在你心中,坐定了三教第一的位置。

是啊,你不能承认佛陀说的“诸法皆空”,如果真是皆空的话,那你自己,这个志向远大的皇帝,岂不也是空?

你也不能接受老子说的“清静无为”,如果真要无为的话,那你岂不是还要继续忍受,眼下的心如死灰?

不,不,不,人生在世,应该坦荡作为!既然生于乱世,就该努力,把陷入混乱之中的秩序找回。

那么,这个秩序,说的具体,应该是些什么东西?

有个现成的答案,一直在你的心里。

那就是,父亲宇文泰,晚年追寻的周礼。

你都记得,那时候,为了读懂《礼记》,父亲一把年纪,还天天跑去苏绰那里,补习古汉语。

然后,他声称自己是按照《礼记》的记载,设立了六军、修改的官名,并按照他自己的理解,解释了这些新规则的意义。

你记得,苏绰在给你上课时,私下里对你悄悄说过,你爹对《礼记》解释,没有一条,真正符合《礼记》的原意。

那么,苏先生,父亲这样做,好吗?

没什么不好,千百年来,那么多读圣贤书的人,哪个不是在其中寻章摘句,各取所需?至于,圣贤原意,除了那些学者,没有人真的在意。

这么说,那些学者们做的事,岂不是毫无意义?你又问。

不。有品行端正的学者在,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就不敢把圣贤原意,拉扯得过于离奇。

当然,如果连学者都别有用心,都去做叼盘侠了,那样的话,圣贤之言,也就会变得毫无公信力。

总之,父亲宇文泰以复兴周礼的名义,建立了一套全新的秩序。老堂哥宇文护接班之后,完善落实了这一套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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