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山河(179)

作者:孙宇 阅读记录

你,没跟他们说,径直跟着禁军一起,坐上门外为你准备的小马车,走了。

蜷缩在小马车的黑色车厢里,听着车轮的由慢到快的枝丫声音,你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始猜想,女儿突然死亡的原因。

是什么突发的急病?还是被女婿伤透了心?

还是得罪了女婿,被他动了极刑?

最后的这种猜测,让你伤心欲绝之余,又感到脊背发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此行,就是去给你女儿陪葬。

你在想,如果真的是这样,待会见到你的皇帝女婿,他必然迁怒于你。

那时候,你是该和女儿一起承担呢。

还是该跟女儿,撇清关系?

一起承担,就全家翻船。

撇清关系,又太过无情。

怎么办?怎么选?

等到了行宫,见到了女婿,看看情况再说吧。

可是,怎么还没到呢?

这漆黑的夜路,看不见任何的参照物,你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方,这让你心头,止不住地犯怵。

你那颗,不断胡思乱想的心,忽然想到了宇文护。

那年,权倾天下的他,就是这样,被先帝召进宫里,独自一人。

前年,宇文宪,也是这样,被宇文赟召进宫里,孤身一人。

现在,你,还是这样,被他召进宫里,孑然一身。

莫非,其实,女儿不会有什么事,会有事的,是你。

唉,这样也好,毕竟一开始,你就是这么以为的。

只是,不知道在你女婿心里,该死的人,是你一个呢,还是你一家?

你不想在无谓地思量下去,便稍稍抬起头,望向车窗外,想看看风景,却也只看见,满眼的漆黑。

你知道,外面其实什么都有,只是你,看不见。

人要是死了,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

诶,你想这些晦气的事,干什么?

你也不想,可这些晦气的念头,总是自己冒出来。

你就想打地鼠似的,不断制止着脑子里,那么多晦气的念头。

直到你看见了,远方的灯火,西郊行宫到了。

你的心,也彻底凉了,终于,啥也不想了。

你看见,有人站在行宫门口,似乎是在等着你。那人见你的马车靠近,不等停稳,便迎了上来,帮忙拉扯缰绳。

是郑译!

由他来行刑?

不会吧?

你哧溜一下子,钻出车厢,准备向他先施个礼,然后……

郑译好像很着急,一把抓住你正要向他施礼的手,嘴里说着:快跟我走。一边就把你往宫里拉。

郑大夫,到底怎么啦。你一边忍住右脚的疼痛,勉强跟上他的步伐,一边问他。

郑译忽然一个急刹,害得你差点撞上他,扭头过来,严肃地对你说:“你别多问,跟我进去看,就知道了。”

然后,他又转过身去,把你往行宫的深处拽。

他,是不是要救我,带我逃脱?

你心里这样想着。

可是,西郊行宫你来过,他带你走的这条路线,通往天元皇帝的寝殿,无法逃脱。

可他若还是要,带到你女婿面前赴死,那又这么着急干嘛呢?

你甩开了郑译的手,推说自己脚痛,走不了那么快。

郑译急得直跺脚,赶紧招呼三个禁军将士,让其中两个手拉手搭了个人肉轿子,另外一个,把你强行摁上去坐着,抬起来,又跟着郑译快步前进。

这是皇帝行宫,却这么大剌剌地让人抬着,你连声呼喊,这样不妥,这样不妥。

撩起长袍在前面奔跑带路的郑译,头也不回地回答你说:这是非常时刻!

非常时刻?

皇后要死了,也算非常时刻?本朝皇后,多达五个!

自己要死了,也算非常时刻?又不是要吃你的肉,急等着下锅!

到底是谁要死了,才算非常时刻?

难道……

啊哈!郑译,和你的女儿,都跟你说过,他,身体不行。

可是,就算是他要死了,那又着急忙慌地,叫我来做什么?

做什么?做什么?到底是要,做什么?

就这么忐忑着,你的人肉轿子,已经在皇帝的寝殿前降落。

郑译要那三个禁军退下,看他们走远了,然后才恭敬地对你说:这最后几步,就劳烦隋国公您,忍着。

好,好,好。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郑译依然不语,只是小心翼翼地扶着你,跨进了皇帝的门槛去。

你蓦然感到,他的这个动作,似乎别有深意。

一进门,你就看到另外一个人,那个人的表情,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你认识他,他叫刘昉,时任宫廷系统中的小御正,也就是郑译下属的天元皇帝办公室,副秘书长,平时跟在宇文赟的身边,负责起草诏书,以便具体落实宇文赟,那些临时起意的古怪勾当。

每次,你给郑译黄金百两的时候,也会给他带去五十两。

所以,他也很喜欢你,见你来了,就赶紧迎上去,扶住你的另外一只手,就算你还是觉得,皇帝驾前,这样有些不妥,轻轻地推了推他迎上来的手,他也没有因此放弃。

稍远处,还有一个人,你也认识,是御正中大夫颜之仪,他站在一处灯烛的光亮里,端端正正地向你施礼。

你这才用力甩开刘昉和郑译,也端端正正地,向他回礼。

然后,你们一起向大殿后面,皇帝的寝室走去。

你看见,刘昉故意慢下来,找了个理由,支开了颜之仪。颜之仪这个人啊,不是你们一伙的,你每次想给他的黄金,都被他给退了回去。

嗯……

这么久了,你的女婿宇文赟,怎么没出一点声音?

你倒是听见了女儿的声音,那嘤嘤的哭泣,说明她,也在那间幽暗的寝室里。

你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上去。

果然,她在,好端端的在。

其他那四位皇后,也都在。

你的女婿,二十一岁的天元皇帝宇文赟,也在。

在床上僵卧着。

你赶紧扑通一声跪下去,向皇帝陛下行大礼。

郑译却拉住了你,说:天元皇帝,已经看不见了,您大可不必,行此大礼。

啊?

刘昉过来解释说,今天晚上的时候,皇帝抵达行宫,就大摆宴席,酒醉回宫之后,被门槛绊倒,脑门重重地,撞上了一个尖锐的桌角……

你生气了,责问刘昉,门槛这种容易绊倒的地方附近,为什么会有桌角?既然陛下出巡,那么这西郊行宫,难道不曾预先打扫?

郑译出面为刘昉解围说:“陛下出巡的决定,也是今天早上才宣布的,西郊行宫,多年未用,本就乱得一团糟,这仓促之间,也确实很难彻底打扫,又碰巧……”

擅长解决具体问题的你,马上追问:陛下现在什么情况?太医怎么还没到?

郑译说:“陛下恐怕熬不过今晚。出巡队伍,组建仓促,没来得及带上太医随行。”

“没来得及?你这是什么话,这说出去,你们这些人,难逃玩忽职守之罪,要是问罪下来,岂不该满门抄斩?……那现在,有没有去长安给太医传召?”你再问。

“没有,只给了您传召!”郑译说。

“传召我,有什么用?”你愤怒地说。

“眼下只有您,能免了我们这些人,玩忽职守,满门抄斩的弥天大罪。而且,我们也能给你,一个别开生面的机会。”郑译说。

“郑译你…什么意思?”他的话里有话,让你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你意识到了,你面对的,似乎不是眼下,皇帝意外重伤的这个具体问题。

但是,直到此刻,你都还没有意识到,你,正在靠近一个改变自己命运,甚至改变世界历史的伟大时机。

谁能意识到呢?

你那双经常玩刮刮乐的手,难道就从来接触到过有大奖的那一张?只是,你没有选择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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