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山河(190)

作者:孙宇 阅读记录

不过,走南闯北的你知道,这分裂已久的国土上,经济、文化、政治,乃至民众心理上,四处充满隔阂,对立相当深刻。

东西两边,南北两面,胡汉战,儒佛辩,豪门恩怨,民生艰难。

即将到来的统一之战,如果不能建立在,解决好这些问题的基础上,那么,其结局,将无异于两百年前,在练习时长不够,条件远远没有成熟的情况下,便急于追求统一,却在淝水之畔,一败涂地的前秦天王苻坚。

而你,向来相信自己,有能力,去解决这些问题。

这种自信,来自于你的经历。

人生至此,你的大部分经历,其实说来并不坎坷,不像高欢、宇文泰他们,有大把大把的传奇故事可说。

你打小,就靠着父亲的关系,进了官场,大半辈子,都趴在办公室的案牍上,负责处理那些无穷无尽的,仨瓜俩枣的具体工作。

好多次,你实在趴得太累了,抽空伸伸懒腰,揉揉眼睛的时候,都会想,要是你,有机会参与高层决策,你一定会建立起更好、更流畅、更有效的工作制度,彻底终结这种,毫无意义、浪费生命的繁琐。

比如,让决策的,只管决策,让审核的,只管审核。

人事的,管人事,财务的,管财务,懂礼数的,规范礼数,干军务的,打理军务,懂律令的,执行律令,搞工程的,专心工程。

而不是做事之前,乱成一坨,四处瞎摸。

做完之后,成了就相互争功,败了就相互甩锅。

至于,具体要怎么改革,你的心里,其实早就想好了。

那么,既然如此,你想不想以一代帝王的身份,随心所欲地把你的想法,变成现实?

想啊,你当然想,想得心里痒。

男人至死是少年,少年人的心态,就是把这个世界,当做可以任意摆弄的游乐场。

以前,你的理想,是在一个明君的支持下,施展才能,成为贤臣。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一个明君呢?

你忽然有勇气对自己坦白了:需要有个明君,就像小时候,需要有个父亲,在你做错事的时候,为你兜底,替你背锅。

其实,这是一种软弱。

现在的你,大风大浪走过,你终于发觉,你的理想,只是找个机会,向着全天下施展才干。明君存在与否,不是必要条件。

事已至此,你完全可以,自己去做这个明君。

这样,你就可以说,你的理想,你自己负责!

好!

你重新把拳头捏起来,往自己的大腿上,狠狠地砸了下去。

你让伽罗,把女儿哄走了,然后叫人,去把高颎请来了。

你大大方方地跟高颎说,那件事,得赶紧开始运作。

高颎说,行,没问题,早就准备好了。

第二天,是公元 581 年二月的某一天,天刚亮,你就起床更衣,准备去上朝,夫人伽罗,还是跟往常一样,帮你整理,那繁琐的朝服。

你故意不看她,又故意问她:“丽华……怎么样啦?”

伽罗也不看你,也故意说:“你还知道,关心一下她?”

“这是什么话?”你有些恼火,故意地恼火,其实你心里不恼火,但这句话,却是要装作恼火,才方便说:“难道…难道…难道,她不应该…换个活法?年纪轻轻,真就要,守一辈子寡?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她?”

伽罗撇嘴一笑,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她都明白啦。

你,出门,上车,往皇宫走。

太阳,升起,发光,往天宫走。

你走进朝堂,九岁的皇帝宇文阐起身迎接,与你相互施礼之后,看着你在他身边坐下,他才敢坐下。

你这个白捡的外孙,其实,很听话。

所以,你在犹豫,事成之后,要不要,杀了他?

杀一个孩子,传出去了,成什么话?

不杀这个孩子,你又害怕,他长大。

“隋王殿下!”高颎端着笏板,出列启奏:“开府仪同大将军庾季才,说他在夜观天象的时候,有重大发现,隋王殿下,可以请他上殿,详细呈奏。”

嗯,高颎确实很会办事,这改朝换代的事,最好,还是得依托天意,这个庾季才,虽然顶着一个大将军的名号,但其实,却是个天文学家,擅长看星星,猜天意,很是出名,由他第一个来说的话,很有说服力。

庾季才很快就上殿来了,应该是早就在宫门口等着,他一上来就不停地说,说了一大摞,什么“二月日,出卯入酉,居天之正位,谓之二八之门。日者,人君之象,人君正位,宜用二月。其月十三日甲子,甲为六甲之始,子为十二辰之初,甲数九,子数又九,九为天数,其日即是惊蛰,阳气壮发之时。昔,周武王以二月甲子定天下,享年八百,汉高帝以二月甲午,即皇帝位,享年四百,故知甲子、甲午为得天数。今二月甲子,宜应天受命。”

主要的意思是,若在本月甲子日,也就是十三日的那天,“应天受命”的话,非常适合。

你一边推辞说,不可,不可,一边侧过脸去,观察宇文阐的神色。

宇文阐面容平静,没说什么。

你再看看大臣们,集体沉默。

你不着急。

从篡权到篡位,你已经走得够快了。

走到这最后一步的时候,你也想,走得稳妥。

稳妥一点,也可以给所有人一些,慎重考虑,最后抉择的机会。你想着,大家应该也知道,洗牌马上开始,这样的机会,不多。

政治站队这件事,是有先来后到的时效性的。

那天晚上,你的女儿,又来了。

你却关着门,不见她了。

眼不见,心不烦。

第二天的朝堂上,又是高颎,第一个站出来说话。

他说:“隋王殿下,并州总管李穆大人,从晋阳传来奏疏,他说,赞同昨日庾季才将军夜观天象的结论,本月甲子日,确实很适合应天受命。他还说,如果隋王殿下,还有什么担心的话,他可以单骑进宫,手持长剑,亲自护卫殿下您的安全。”

呵,这话说的,真好听,李穆那样的老兵,怎么说得出来?

这是高颎,亲自帮忙给编的吧。

当然咯,要不是高颎前天晚上,就向远在晋阳的李穆发了消息,掐算好了,长安到晋阳之间,一天两夜的最快速度,这才严丝合缝地把李穆的表态,恰如其时地跟进了过来。

办得好啊!老高!你心里,暗暗地给他点赞。

你嘴上却说:“岂能让老将军,单骑回京来?这样,令小冢宰元孝矩,前往晋阳,代理并州总管,换老将军进宫来,掌管禁军。”

元家的人,是拥有过整个北中国的人,是被宇文家族,长期欺辱过的人,是被你长期悄悄笼络着的人。

元孝矩是你的儿女亲家,他的女儿,是你的长子杨勇的妻子,是你信得过的人。

当然,高颎、李穆,也是你信得过的人。

你们四个人,联袂出演的,这一出群口相声,在云淡风轻之间,加固了内外军权,让昨天庾季才说的天意,彻底变成了,有目共睹的显然。

这一切,终于成了房间里的大象。

大家可以认为,它不该在房间里出现。

但是,大家无法装聋作哑,不可能视而不见。

这,是表态的最后时机,再不说点什么的人,会被你,视为政敌。

昨天沉默的文武百官们,终于齐刷刷地跪下,劝你顺应天意,改朝换代。

你不说话。

他们当中有些人,开始声泪俱下,说你若不顺应天意,如何拯救黎民百姓?

你还是不说话。

他们当中有些人,甚至声色俱厉,说你若敢违抗天意,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呵,看来,你现在要是不篡位,反倒是有罪。

你还是不说话,你想再看看,再多看看,这些人的可笑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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