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山河(196)

作者:孙宇 阅读记录

现在隆冬时节,草枯马瘦,本来不适合游牧人动兵,沙钵略可汗却还是要来,这又印证了臣年初时的另一个分析,沙钵略这个人,刚愎自用,缺乏脑筋。

既然如此,如今的局面虽然有所变化,但还是在臣年初的预计范围之内,所以,破局的关键,依然是必须要拼命拿下,整个战争首场战役的胜利。陛下,整整将近一年的时间,您应该,早就部署好了吧。”

“呃,勒个,朕啊,考虑到前线将士劳苦,已经让大部队先撤了。”你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别处,不好意思看他。

长孙晟的下巴,掉地上了。

你这才瞟他一眼,心里也觉得烦,干脆直说了:“哎呀,反正现在的情况,就就这样了,正在被攻打的夏州,只有两千守军。你说,现在怎么办吧?”

“夏州守将是谁?”

“达奚长儒。”

“距离夏州最近的大部队在哪里?”

“晋阳的虞庆则,正奉命撤回,现在应该在夏州不远处。”

“陛下,请您马上发出两道命令,飞鸽传书至军中。第一,令达奚长儒,坚守夏州,不可出战。第二,令虞庆则就近寻找城池进驻,不可救援夏州!”

“何解?”

“突厥用兵,无须后勤,向来通过劫掠解决,可现在凛冬时节,边关之上,衰草遍野,无可劫掠,夏州城小,突厥虽有十余万人,但与城池直接接触的,也不过几千人,实际交战的兵力对比,没有纸面上那么夸张,况且,突厥人没有攻城器械,并不擅长攻坚作战,只需要关门固守,有城墙的保护,坚持个把月,说不定就能拖死他们突厥。但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出城迎战,饿着肚子的突厥,在野战中,确实比饿着肚子的狼,还要绝。”

“万一……坚持不了这个把月呢?”你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

长孙晟嘴巴张了几下,三番五次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下,最后还是没答话。

他不想成为,报丧的乌鸦。

大不了,重演一场,三百年前的五胡乱华。

可又看你,确实需要一点安慰,长孙晟只好说:“陛下,留达奚长儒将军守夏州,您选对了。”

真的吗?

但愿吧……

那天晚上,你回到宫里,找到皇后伽罗,把朝堂上的这些事,统统都跟她说了。

你问她:万一,只能做这两年的皇帝,然后,就被杀了,伽罗,你会不会,怪我?

她说:怪你什么?咱们这辈子,也足够精彩了。

因为伽罗,那一夜,你沉沉地睡着了。

那一夜,你先后放飞的两只信鸽,把千山万水飞过,一只落到了夏州城上,一只找到了虞庆则。

你的部署,你的豪赌,他们两个,都知道了。

夏州,关中大地的壕沟,首都长安的甲胄。

近三百年前,最后的匈奴王赫连勃勃,在那里称帝建国,改夏州城,为统万城。

赫连勃勃修筑了一座,全新的统万城。

为保证修出一座金城汤池,来保卫他的荣耀,他亲自负责质检工作,令人用锥子,往修成的城墙里戳,如果能戳进去一寸,就认定工程质量不合格,筑墙工人就得全部处死。

这座用血肉筑起的城,从此成为西北边防重镇。

五十年前,年轻的宇文泰,为西征军主帅贺拔岳,攻陷了夏州,从此,在西征军诸将之中露头。

此后,他又出任夏州刺史,在此镇守。

他的第一个儿子,也在这里降生。

初为人父的宇文泰,用夏州城最光辉时代的名字,给孩子起了个鲜卑式的小名,叫“统万突”。

后来,统万突又有了个大名,叫宇文毓。

后来,宇文护把宇文毓立为北周第二代皇帝,是为北周明帝。

后来,北周明帝在中毒临死前,立下遗诏,立四弟宇文邕为帝。

你的好友宇文邕做了皇帝,才有了你后来的风生水起。

所以,与你自己,与你的整个王朝,都颇有渊源的夏州城,不能落到突厥人的手里。

可是,现在,这,由不得你。

你的命运,你的王朝的命运。

现在,将由夏州守将达奚长儒,来决定。

这达奚长儒啊,在进攻巴蜀时,曾被划归尉迟迥调遣,当时,他攻克了巴蜀核心,成都城。

在征讨江淮时,又曾隶属于韦孝宽,当时,他活捉了南朝统帅,吴明彻。

以他的资历与功劳,其实,早该调回长安享福。

只是,作为尉迟迥与韦孝宽曾经的下属,你怕他,对你不服,所以,你把他,丢在边关受苦。

当时,你也没想到,到头来,他会有机会,来裁决你的运数。

临阵换将,已经是来不及了。

那么,这一次,他会不会……

千里之外,夏州城上的达奚长儒,一手捧着,那只气喘吁吁的信鸽,一手捏着,你写给他的命令。

你不知道,他其实,没有对你,有多么的不服。

他只是个老实巴交的军人,并不想参与政治。

现在的他,一心想着,你做皇帝,也已经两年了,该定下来的,都已经定下来了,作为尉迟迥和韦孝宽曾经的部下,他身份敏感,多有猜嫌。

如果再不抓住机会,好好表现,未来他自己,他后代的前途,恐怕得就此玩完。

好吧,决定了!他将要给你一份,表明立场的投名状。

他要把这凛冬之中的夏州城,变成,突厥人的修罗场。

这滴水成冰的时节,达奚长儒抖擞精神,亲率士卒,垒冰补城,一扫这夏州两百多年的萎靡不振,将其重新幻化为,当年雄视天下的统万城。

十余万饿狼,黑潮一般地围上来了,虽然不擅长攻城,但还是仗着人多,花了十来天的功夫,用平地起骨堆的招数,踩在自己队友们的越堆越高的尸身上,慢慢地爬上来了。

要不是实在没有那么多的弓箭给他们,达奚长儒原本不会放他们爬上来,不过啊,人家来都来了,那就拔刀吧。

达奚长儒的右手,摸向左边的腰间,摸到刀柄上,准备一边往外拔,一边冲着弟兄们,吼点啥。

结果,刀,没拔出来,再一使劲,也还是没拔出来。

那六尺长刀,被死死地冻在刀鞘里了。

好多人都和他一样,刀,拔不出来。

他妈的!

达奚长儒放弃了,他扔下长刀,大步向前,拎起一个刚刚在城墙外边探出头的突厥士兵,冲着他那被冻得通红的鼻子,直截了当地施以拳脚。

弟兄们,都懂了,纷纷上前,学着他的样子,在风雪之中,把这些离了战马就站不稳的突厥人,挨个撂倒。

夏州城上,东亚这两个庞大帝国之间的战斗,以这种原始斗殴的形式,持续了一整天。达奚长儒和将士们,拳头上的皮肉都磨穿了,露出森森白骨,才把突厥人勉强逼退了。

夜间,封冻的长刀,终于被将士们的热血唤醒,在苍白的月光下,熠熠生辉。

同在月光下的,还有夏州城下,侵略者的营盘,外行人粗粗一看吧,浩浩荡荡,好不吓人,内行人细细一察,歪歪扭扭,乱作一团,这要是发生点什么,慌乱之中,他们必定自乱阵脚,相互拖累。

那么,何不如,干脆,就让下面,发生点什么?

达奚长儒把刀抽出来,把刀鞘轻轻放下,就这么把刀拎着,跨过城墙垛,顺着突厥人的尸山,悄无声息地下去了。

剩下的守军,也跟着这么做,大家在城墙跟下,完成了整队集合。

然后,达奚长儒浑厚的喊声,打断了十余万突厥人,浑噩的鼾声……

在十余万突厥人逃走的时候,天,亮了。

身受五处重伤,其中有两处是贯通伤的达奚长儒身边,也只剩下了,一两百人。

真正守护着,你这个新王朝命运的,从来都是那些,史书上着墨不多,甚至只字未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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