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山河(209)

作者:孙宇 阅读记录

你不知道,还以为他怎么了,就关心地说:“要是实在不方便的话,不磨镜子就是了。”

他擦擦眼泪说:“你的这面镜子,就是我做的。只是,现在只剩下半边,这,是怎么了?”

你一听,也动情了,便把你的故事,一字一句地慢慢说给他听。

他听完了,一声长叹,说万万没想到,如今这公主驸马的生活,也是充满坎坷。

你问他:“那你呢,怎么到扬州来了?”

他说:“隋军渡江之后,南朝尚书省也就停摆了,建康城破,匠人们只好自己去谋生活,恰好那时候,大江两岸的渡口,都开放了,我想着最近江南不稳,就来江北看看得了。”

“也是命苦的人哦。”你感叹说。

“我其实还好。”说到命运,匠人忽然,显得有些得意:“我到扬州之后,才知道,这扬州啊,自从十多年前,归了北朝之后,就转了运,扬州的规模,在南朝本是平常,不值一提,但归了北朝,却算得上是重镇大邑,北朝便把扬州当宝,投入的资金政策都不少。如今的扬州啊,人物汇集,百业兴旺,一点都不输给原来的建康。

不说别的,就说我这铜镜行业这一块吧,北方铜镜的样式,比南方的要好得多。南方制镜,死守汉晋风格,形状上,只能做成正规的圆形,装饰上,只能是呆板的抽象图案。北方的镜子呢,可以做出各种形状,现在最流行的,是菱花型,镜子背后呢,可以安排各种图案,什么人物故事的、花鸟瑞兽的,眼下最流行的,是这款海兽葡萄图案,喏,就是你们老板,订制的这一款。说实在的,我原来做的那些镜子,比如你的那一面,现在早就过时了,打折卖,恐怕都卖不出去。

不过呢,北方镜子虽然样子好看,但质量还不行,他们不懂我们南方的失蜡法,那刚好我懂啊,我用南方的失蜡法,做北方样式的铜镜,样子好看,质量也行,如今这扬州城里啊,我作的铜镜,销量第一!要不然,你把这半边镜子还给我,我给你一面更好的。”

“哦!谢谢您,不必了。”

你羡慕地看着匠人。

他,竟然可以滔滔不绝地聊起,属于他的命运,不像你,早已没了,谈论命运的心气。

匠人这才发觉,自己高兴过头了,有些伤到了你。于是不再多言,转过身去,拿出一块细密方正的油石,把铜镜磨洗。

磨洗铜镜,是技术活,也是体力活。匠人专心磨洗了整整一个时辰,虽是冬天,却也累得满头大汗,但他最后,还是没收你付给他的钱。

他说,此去长安,山高水远,还需要不少盘缠。

你向他告辞,说有缘再见。

有缘……

第二天,你又带着铜镜,离了扬州,逆着颖水的河道,顶着凛冽的西北风,走向风雪之中的西北方。

蓦然回首,你看见扬州城上,依然在勘察河道的晋王杨广,他俩的目光,甚至有一次对撞。

你分明看见,杨广只是轻蔑地白了你一眼,便挪开了视线。

他目中无人,不光是你,这晋王杨广的眼里,没有任何人。

是的,没有任何人。

他时常说他,爱着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

但是,他并不爱惜,任何一个,具体的人。

任何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看来,都不过是他心里宏伟蓝图的陪衬。

你,一个曾经养尊处优,如今百无一能的柔弱文人,在他看来,甚至都算不上,一个合格的陪衬。

白你一眼,已经是莫大的天恩。

你被杨广,吓得缩了缩脖子,赶紧扭头走了,再也没有回首。

你自己顶风冒雪,却让半边铜镜,躺在自己温热的怀里。

十二月初的时候,你已经走到了陈留,这里汇合着,从中原通往山东与淮北的两个路口。

你们,从淮北来。

一阵锣鼓喧天,从山东来。

你凑过去看热闹,已经看明白了的热心人,告诉你,说这是齐州知府,在护送到长安去,参加科举的三位才子。

科举考试?什么是科举考试?

这是皇上今年新下的圣旨,要各州每年选送三位才子,称为“进士”,送去长安参加一种名叫“科举”的考试,考试合格者,就会被授予官职。

官职?官职不应该是,只在皇亲国戚和贵族门阀之间,内定的事?怎么,还用得着考试?

当然咯,我们皇上的要求,每个当官的人,都必须会办实事。

齐州选送的这三个人,叫什么名字?

忘了,只记得其中一个,叫房玄龄,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唉,是啊,看来唯有少年,才配得上,这么好的新时代,像你主人这样的,才刚到青年,便就似乎,没有了未来。

也不完全是这样,毕竟长安城的某个角落里,还有一个人,在为你等待。

其实,这已经是,每个人,最踏实的、最真实的未来。

不论古今,亦或中外。

妻子,还在等待吗?

有时候,你也会怀疑。

日子不好过,饥寒交迫。

有时候,你会把铜镜,从怀里拿出来,看着铜镜,看着你自己,问自己,是否真的,还爱着曾经的妻?

或许,不爱了吧。

你知道,分开的时间,比在一起的时间,都长了,你连妻子的样子,其实都有些,记不清了。

也许,去长安找她,只是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吧。

不过,活下去的理由,可以很多,你为什么,又非要去长安找她?

或许你,还是爱她。

只是,生活的苦,已经把这爱,稀释得,不那么纯粹了吧。

可是,不被生活稀释的爱,又怎么可能,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真实存在呀?

除夕之夜时,你抵达了长安城。大雪纷飞之中,在城墙的角落里,忍受这平生未见的刺骨清冷。

城门口的算命先生,一个叫袁天纲的年轻人,对着人群说,这是今年最后一场雪,挺得过去的人,从此必定,福寿无缺。

你在人群中,发出一声冷笑,说道:“你这说的,岂不是废话?只要有一盆炭火,一袭貂裘,再大的雪,都挺得过去。但有这两样的人,非富即贵,那些人,当然也就福寿无缺咯,这还用你说?”

那个叫袁天纲的年轻人,却悠然地说:“这位南朝来的苦命驸马,莫说这些话。你的事情,命中已有章法,人生很长,我们慢慢看吧。”

这个人怎么知道,你,是曾经的南朝驸马,又是一个苦命的驸马,你的事情,又到底应该,是个什么章法

这个人,知道天地造化?

你惊愕之下,恍了神,那个叫袁天纲的年轻人,却已经微笑着,飘飘然收摊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老办法,你又在一家药铺,找了一份短工打。

命运的答案,还有十五天。

那是你的生命中,最难熬的一个新年。

正月初三那天,药铺老板,见你温文尔雅,谈吐不凡,便让你去一个大客户家,出一趟差。

送一副药,去当朝宰相高颎家。

你一看,都是人参、附子、灵芝、雪莲之类吊命的药,便问是高丞相出什么事了吗?

老板说:“不是,是他的夫人,不行了。”

作为曾经的驸马,朝廷制度,你还是懂的,丞相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官,其家人生病用药,都是由太医院开方子,由尚书省统一调拨。曾经的南朝如此,如今的隋朝,想必也是如此。

那高丞相,何必要在外面的药铺,自费买药?

药铺老板叹了一口气说:“可能过不了几天,高丞相,就不是丞相了。尚书省已经看出了这个风向,已经开始对高丞相,怠慢了。”

“啊!高丞相为什么去职?”你感到惊讶。

“听人说,高丞相这人啊,只擅长琢磨事,不擅长琢磨人。皇上对他,向来就留着一手。尤其是最近,他还得罪了独孤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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