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山河(34)

作者:孙宇 阅读记录

然后……

然后,高欢拎来了十几个麻袋,你说不够,最少要一千个。

大王!你到底,要玩什么?

玩什么?玩这世间,变幻莫测的阴阳。

什么是阴阳?

阴阳,各是一种力量,各成一番气象。

明明郎朗的阳光普照,一览无余的万物竞发,尽收眼底的人来人往,锋芒毕露的神采飞扬,你不必细想,自己就扑面而来的一切,是阳。

譬如,这无论是好是坏,都要冲你扑面而来的世道。

暗暗幽幽的月光清凉,深藏不露的润物无声,瞒天过海的明来暗往,讳莫如深的城府心墙,你不好好想想,就永远捉摸不透的一切,是阴。

譬如,这难分是善是恶,总是让你捉摸不透的人心。

你,太原王尔朱荣,这无与伦比的黑色霸王龙,莫说旁人把你捉摸不透,有时候,你自己,都把自己捉摸不透。

你把丢尽朝廷脸面的胡太后,丢进了黄河的当天,就通知了朝廷所有在京官员,明日出城,前往河阳,哦不,去河阴,你临时改成了去河阴(今河南孟津),你觉得这个地名,更契合你此时的气质。好,就去河阴,举行有关新皇登基的祭天典礼。

河流的北岸,叫做阳,因为地球自转偏向力的影响,北半球的河流北岸,水量相对小,水相对更浅,容易形成滩涂。

河流的南岸,叫做阴,因为地球自转偏向力的影响,北半球的河流南岸,水量相对大,水相对更深,容易形成峭壁。

这个道理,你其实不知道,但经验告诉你,往南边河里,扔东西,更容易沉。

黄河北岸的河阳,黄河南岸的河阴,两座小城,一座,是河桥的前哨站,另一座,是河桥的补给站,一阴一阳,拱卫帝都命门。

通知发出之后,典礼开始之前,你从河阳出发,来到河阴,亲自部署,祭天典礼的相关事宜。

本朝祭天,用的是鲜卑古礼,以木柴堆砌成队,点燃篝火,鲜卑人相信,那直冲云霄的火焰,会把你想说的每一句话,带给凌霄宝殿上的神皇。

所以,这需要架起相当高的木材堆。

你却说,差不多就行了,走个形式。

仪式嘛,本来就是形式,不走形式,你要走什么?

你叫贺拔三兄弟,都过来,你弯下腰,叫他们也弯下腰,把四个脑袋,东南西北地拱在一起,然后,你给他们做了安排。

去吧!

三人领命而去,瞪着铜铃一样大小的眼睛。

然后,你叫来高欢,给他一面令旗。

这神灵方面的事,不懂啊。高欢看着令旗,以为你要他指挥祭祀,一脸茫然。

无妨,明天,我回过头来,皱下眉头盯你一眼,你举旗就是了。哦,对了,麻袋准备好,就放柴火堆旁边。

高欢有些明白了……

其实吧,你自己心里,还是多少有些,没想明白。

真的有必要吗?典礼开始之前,你都还在问自己。

他们,活该!

他们个个,婢女过百,童仆过千,他们吃一顿饭,要花费数万钱,他们用纯金制作夜壶,拿纯银打造马槽,他们相互攀比还不够,还要碰瓷西晋的石崇,他们平时人模狗样,到争夺赏赐时,又不顾廉耻,丑得够呛……

可是,你以前,在意过这些吗?

你为这些人的这些事,愤怒过吗,声讨过吗?

你自己的生活,跟他们,不也是一样吗?

没有,都没有,这是你为了说服自己,临时给自己,拉来的理由。

反正他们,有罪!

他们个个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奢侈浪费,淫乱堕落,拉帮结派,争权夺利,勾心斗角,陷害忠良,鱼肉百姓,无所不用其极。

可到了处理正经国事的时候,却又一个个呆若木鸡,文恬武嬉,无智无计,推责甩锅,荒唐胡闹,民力用尽,国库虚耗,害得这好端端的国家,如今分崩离析,干戈遍野,尸骨塞路,狼烟四起……

可是,要不是他们这么做了,哪有你仅凭万骑,便攻入洛阳,另立新君,建功立业的时机?

你不能这样说服自己,他们的所作所为,无意间,造就了你今日的风云际会,至少,对你这样,早就心存叵测的人来说,他们,无罪。

他们,危险!

他们把持朝政百余年,门生故旧遍天下,谋士刺客满中原,他们登高一呼,便可以撒豆成兵,反杀洛阳,他们灯下一谋,便可以肘腋生变,祸起萧墙。

所以,你有必要这么做,为了你的安全,为了这国家的安全,为了这整个天下的安全!

因为现在你觉得,你,就是这个国家!

你,就是这片天下!

你终于彻底说服你自己,终于觉得,你自己的计划,没有问题,因此,典礼开始前,你心安理得地睡了一觉。

又是一夜未眠的丞相、高阳王元雍,又带领着百官,走过来了,他们个个穿戴整齐的朝服,手持或象牙、或玉石、或竹板做的笏,从正一品的太师、太傅、太保,到从九品的太子厩长,校书郎,拢共两千来号人,在你的骑兵驱使下,鱼贯入场。

除了他们需要走过的正前方,其余三面,贺拔氏三兄弟,各带千余人,堵住一方。

进入典礼会场之后,你,和背后的千余人,像个盖子似的,又盖上了官员队伍的正前方。

元雍年长,已经经历过,本朝好几场的登基告天大典,他看出,你这个典礼程序不对,但也只是,暗地骂你乡巴佬,不懂规矩而已,猜不出别的什么。

你看人差不多都到齐了,该来的,都来了,兔子皇帝元子攸,也在你身前坐定了,于是,你宣布,典礼开始!

木材堆被点燃,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呼隆呼隆地烧了起来,你要先念个祭文,然后,把祭文烧了,上天就知道了。

你从自己袖子里,扯出一团锦帛,抖散开来,冲着百官,就开始念。

看的出来,这祭文,是你自己亲手写的,你这个人,舞枪弄棒,还行,舞文弄墨,不是你的擅长,所以,想来想去,你只写了一句话:天下大乱,先帝遇害,都是因为,你们这些,贪官污吏,百无一能!

念完了,大众愕然。

你又把你的祭文,揉成团,扔篝火里,告了天。

然后,你转过身,盯着身后的高欢,皱了皱眉头。

高欢见你表情诡异,打了个寒颤,才想起你昨天的交代,高举令旗,大幅度地挥舞起来。

祭坛之下,贺拔三兄弟见了令旗,同时发令,三队骑兵,三千人马上前,逼近文武百官,切入人群,熟练地将其分段承包,然后,如同在秀容的围山行猎一般,开始肆意砍杀。

坐在祭坛上观礼的兔子皇帝元子攸,忽然跪在你的面前,一手抱着你的脚踝,一手指向正在被杀的人群,哭喊着说:“大将军!太原王!我一家人,我父亲,我的哥哥,我的弟弟,都在里面……”

你当然知道他们,都在里面,你却只当他的哭喊,都没听见。

新皇帝哭晕过去,你叫人,把他拖进军帐。

人群那边的鬼哭狼嚎,只持续了一刻钟的样子,从正一品的太师、太傅、太保,到从九品的太子厩长,校书郎,拢共两千来号人,就众生平等地,不出声了。

你叫人,把他们的尸身,统统塞进麻袋,丢进了黄河。

黄河,在那几天,是红河。

他们的太后,和他们的幼主,在那河里,等他们,去上朝。

这就是震惊天下的“河阴之变”。

中国的恐怖主义史上,“河阴之变”一天屠杀两千多人的战绩,还算不得什么,历朝历代,当权者施暴的能力太强,别的不说,就在几天前,刚刚攻克了沧州的葛荣,就在当地进行了屠城,一天杀了沧州几万人。

只不过,葛荣杀的,都是平民,中国的历史,从来不容平民发声,除非死在一起,凑足个几万人,史官才会将其作为失败者的罪状,写上一笔,要是施暴者,最后做了成功者,就不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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