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着这时而紧张，时而轻松的心境，走近关中大门潼关，所见到的一切，让你难以置信。

万万想不到，堂堂八百里秦川，竟然如此荒凉。

一开始，行军所过村落，尚有一半的屋子里有人，略有些鸡鸣犬吠之声，越往西走，人烟越是稀少，十室九空，也不是夸张，沿途房屋，多已坍塌，各地农田，长满蒿草。这让你甚至感到，你此行的目的，不是来征服叛逆，而是来探索自然。

看得出，此地持续荒凉，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的心，比这土地的荒凉，还要凉。

因为出发时，尔朱荣叫你来这里，自行招募兵员。

招募谁？招募这满山遍野的野犬？

故意留着胡子拉碴，以显示自己已经长大的宇文泰，打马来到你身边，问你：“三将军，这里是怎么啦？”

多年前，你从洛阳读完了太学，回到武川，那时，还被大家叫做黑獭的宇文泰，就特别仰慕你，特别喜欢你，与众不同的书卷气，特别喜欢听你讲故事，特别喜欢请教你各种问题，特别满足于，做你的迷弟。

你也很愿意，跟他聊。

所以你对他说：“看着触目惊心，想想也不无道理，关中荒芜至此，是多年累积下来的结果。”

“关中以前，不是首都吗？”

“那得多以前了啊。”你向他娓娓道来。

西汉末年，王莽乱政，长安毁于战火，光武中兴之后，就把国都定在了洛阳，关中从此冷落。

东汉末年，蜀汉与曹魏，在此地拉锯数十年，关中从此衰落。

西晋年间，永嘉之乱，匈奴人血洗长安，关中遭遇坠落。

东晋年间，关中曾有前秦苻坚，短暂崛起，一统北方，然后昙花一现，前秦之后，又有后秦、西秦、南凉、北凉、赫连大夏，在此来回撕扯，关中命运，大起大落。

本朝开国，与南朝争雄于淮河，关中偏远，虽在版籍，却也少有顾及，至此萧索零落。

直至最近几年，关中之乱，同样为时已久，羌人莫折天生起兵，几乎与破六韩拔陵同时，也曾一度攻陷长安，南面而称王，朝廷派齐王萧宝寅前来弹压，结果呢？

屠龙勇士，自己变成了恶龙，齐王萧宝寅成功弹压之后，自己又霸占长安，坐断潼关，妄图与朝廷分庭抗礼，

朝廷当时，还是胡太后秉政，萧宝寅这做派，连胡太后都看不下去，于是派出重兵出击，收复长安，把他赶走了，正要追击的时候，撞上主公上洛，只好任由他，投奔陇西叛将万俟丑奴，联合作乱西北。

我们这一趟来，就是来解决他们俩的。”

你不愧是渊博的太学生，一个你也是第一次来的地方，她的过往，你却信手拈来。

关于万俟丑奴，宇文泰不感兴趣。这明显是一个由匈奴语言音译过来的名字，那年月，翻译名字，得找个心地善良的人，免得他给你名字的发音，配上一个恶意的汉字。这种奇怪的名字，宇文泰见得也多，不稀奇。

倒是萧宝寅这个人，激起了宇文泰的求知欲：“原来萧宝寅，是本朝的王爷啊，而且还是大国封号的齐王，本朝封王的，除了开国时的几个异姓功臣，还有如今的太原王，其他的，不都姓元吗？他怎么姓萧？跟南朝皇帝萧衍，一个姓，他萧宝寅，什么来头啊，跟萧衍是什么关系呢？”

“他跟萧衍，是仇敌关系！”你解释说：“本朝国运绵长，开国至今，已经目睹南朝那边，两次改朝换代，每一次，失败一方的南朝宗室，都会有些北渡长江，前来本朝避难，本朝会从其中选一个，以其原国号封王，以便以他为旗帜，招揽南朝人士，萧道成灭刘宋，建南齐时，本朝就封过一个刘氏宗亲，为宋王。多年前，萧衍又灭齐改梁，本朝又选了来降的南齐末代皇帝萧宝卷的亲弟弟，也就是他萧宝寅，做齐王。”

“那这样的王爷，只是一个招牌而已，养着到死就行了，怎么能给他兵权，外出带兵呢？”宇文泰又问。

“胡太后的朝廷，糊涂呗。”你怅然地说：“他……也糊涂。”

你想起了年少时，在太学读书，萧宝寅曾经作为太学老师，亲自为你授课时的情景。

那时的萧宝寅，年纪轻轻，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神采奕奕，一派南朝汉家正统遗风，引得你这北方小城少年，心中无比仰慕。

你这一身与众不同的汉式装扮，就是对萧老师，由来已久的东施效颦，你身边，宇文泰的那身行头，又是在模仿，你这个东施。

谁曾想，多年之后，你们师生二人，却要在沙场对阵，唉。

这糊涂的人事，催生这癫狂的乱世，这癫狂的乱世，又折腾这可怜的人世。

萧老师，我这次，是来问你，当年，你给我讲的那些个道理，现如今，到底，还是不是，那么一回事？

前方道路狭窄处，两边忽然出现了人影，两三个穿着破烂的人，拎着刀，站在一个小山丘上，指着你们，冲着后面说着什么。

后面还有人？

是的，还有很多人，听那两三个人说，你们人少，便都从小山丘背后现身，堵住前路的同时，往你们两翼包围，想要打劫你们。

你看这些人，个个面色蜡黄，皮包骨头，却还有些手持利刃，目露凶光的，有些还身披铠甲，阳光之下，熠熠生辉，更有些厉害的，胯下居然还有战马，粗粗一数，战马得有数百，铠甲估计上千，刀剑过万，人数嘛，林林总总加起来，得有个一两万。

你心头惊喜，断定这是当地流民组成的强盗团伙，只要打败他们，就可以招募他们。

你走近主帅尔朱天光，催促他赶快发令冲过去，擒贼擒王。

你却见他，瑟瑟发抖，口不能言，气得你大声怒斥：“几个毛贼就吓成这样，以后遇到正儿八经的敌人，你怎么办？”

尔朱天光被你吓醒了，悄悄把统帅令旗递给你，颤抖着说：“那…那你来吧。”

你来就你来。

你一把夺过令旗，打出旗语，号令鼓角齐鸣，重骑兵中心结阵，轻骑兵两翼游走，步兵护住身后，然后一起，往对方人群最厚之处挺近。

果然，盗贼就是盗贼，人数再多，也还是盗贼，无法与你麾下的正规军相比，你刚冲过去，他们就一哄而乱了。

你本想逼迫他们投降，又想不如先放他们一马，让他们逃，你远远地跟着他们，找到他们的老巢，就可以俘虏到更多的人。

果然，你在渭北，找到了难民结群聚居的大型坞堡，一战之后，你的西征军得到了一万匹战马，三万名勇士，终于有点，西征军的意思了。

你决定暂停进军，先进行集中整训，至少得要让新兵蛋子们，学会令行禁止才行。

整训了一个多月，尔朱荣来信，问你们走到了哪里，尔朱天光回信说在整训，尔朱荣又回信了，信由他驾前的执法队长刘贵送来，跟着刘贵一起来的，还有两千增援部队，其中，有一小队，手持水火棍的执法人员。

信上说，尔朱天光如此行军迟缓，恐怕是担心兵少，不能取胜，所以，为尔朱天光补充两千人马，以示体恤，另外重责尔朱天光一百军棍，以示惩戒！

尔朱天光问刘贵，一百军棍，回晋阳再打吗？

刘贵叫他的一小队，手持水火棍的执法人员上前，说：不！现在打！

执法人员杀猪似的摁下尔朱天光，当着数万将士开打。

尔朱天光一边哭嚎，一边幽怨地看着你，那意思是，都赖你，要整训。

你也只好抱歉地看着他，这顿打，他确实是替你挨的。

晚上，你们为刘贵回洛阳复命，设宴践行，尔朱天光在帐内反躺着，起不来，宴会由你主持。

刘贵与高欢相熟，席间，你们聊起了他。

刘贵说，高欢正在努力完成在晋州的任务，你们也要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