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山河(47)

作者:孙宇 阅读记录

你灰心丧气地坐在宫里等死。

奚毅来了,你问他,刚刚是怎么回事?他俩怎么走了,是不是有人告密。

奚毅说,不是,是尔朱荣的兵,在郊外围猎,和老百姓起了冲突,地方官员,请他出面裁决。

哦,你放心了,又问,那他怎么裁决的?

他的裁决倒也公平,他出钱给老百姓,算是买下了那个山丘,然后让士卒,继续围猎。

为什么一定要围猎?

奚毅说,元天穆也劝他,说他现在军功已经完成,应该关注内政,恢复经济。

那…尔朱荣怎么说?

霸王龙尔朱荣说:“这两年,我深受国家恩宠,却也只是收拾了旧山河,还没有开疆拓土。如今天下,还没有统一,现在怎么能谈什么功勋?当今国家,依然内有贪官,外有忧患。

我打算今年秋后,再抓一波贪官,把他们扔进笼子里喂老虎,然后,我就南征萧梁,先打荆州,从荆州迁移人口,去填补北方六镇的防御。

然后, 我就北上,帮着高欢一起,彻底扫灭汾州山胡。

最后,我再东征江淮,与萧衍决战,那老头,识相投降的话,就封他做个万户侯,不投降,我就打过长江去,活捉他。

那时候,天下太平,我就和你一起,陪同天子巡游四方,教化天下。那个样子,才称得上功勋二字啊。

如今,要是停下围猎这种军事演习,导致军队懈怠,如何能上战场?”

这是他的原话吗?听完奚毅的复述,你心里,忽然生出一阵感动。

他的原话,是这样的,奚毅说:顷来,受国大宠,未能开拓境土,混一海内,何宜今日,便言勋也?

如闻朝士犹自宽纵,今秋欲共兄戒勒士马,校猎嵩原,令贪污朝贵,入围搏虎。

仍出鲁阳,历三荆,悉拥生蛮,北填六镇。回军之际,因平汾胡。明年简练精骑,分出江淮,萧衍若降,乞万户侯。如其不降,径渡数千骑,便往缚取。

待六合宁一,八表无尘,然后共兄奉天子,巡四方,观风俗,布政教,如此乃可称勋耳。

今若止猎,兵士懈怠,安可复用也。

奉天子,巡四方,观风俗,布政教。他尔朱荣心里,这个美好的太平之梦,让你也为之,深深感动。

只是,他说的天子,可能就不是陛下您了。奚毅提醒你说。

对啊!

你收起这份对你而言,毫无实际价值的感动,命令奚毅,随时提前向你通报,尔朱荣的行动。

奚毅说,过几天,是尔朱荣父亲的忌日,他不会进宫。

又过几天,他进宫,又刚好是你母亲的忌日,你不能动凶。

然后,他又去了陈留王家,又喝多了,还大病一场,好几天也没说进宫。

皇后就要分娩,见分晓的时候快到了,如果他一直不进宫,那一切都……

你灵机一动,决定直接召他进宫,就说皇后提前分娩了!

他来了,带着元天穆,和长子尔朱菩提,一起来,穿得一身大红大紫,以庆祝自己,才三十二岁,就做了外公。

你在宝座上坐定,灌了两口凉酒压惊,你看向奚毅,奚毅压眉,示意你小心。

他还是那么大大咧咧地进来了,一见你,就笑着拱手,说:“恭……”

恭恭恭恭恭……

这是奚毅指挥侍卫,关闭殿门的声音。

同时,尔朱荣两边暗处,各跳出几个彪形大汉,张牙舞爪地要来按压尔朱荣。

那尔朱荣,是霸王龙?怎么按他得住?

他迅猛地往前一跃,跳出包围圈,张开双臂,径直冲你而来,要来挟持你,做人质。

奚毅跟你说过,尔朱荣学的,是北派功夫,以攻代守,大开大合,适合沙场相争,但是,两人单挑时,他的打法,破绽非常大。

是啊,你看见他,雄鹰一般,展翅而来,将整个胸脯,暴露之外,无所遮拦。

等他离你,只有一步之遥时。

你右手握住腰刀,左手再握住右手,两手一起用力,把腰刀置于自己胸前,紧闭双眼,猛地往前一推。

他的鹰爪一般的双手,刚刚搭上了你的双肩,就不动了。

那把腰刀,终于触碰到了,两年零四个月之前,就应该触碰到的事物---原主人的心脏。

那刀很快,快刀刺入,让尔朱荣不觉得怎么痛,他收回搭在你肩上的双手,无用地想堵住,自己奔涌而出的热血。

堵不住的。

热血慢慢流干,他感到冷,非常冷,越来越冷,冷得眼前越来越黑,冷得呼吸越来越急,冷得倒地不起……

他死死地盯着,大殿后侧的一副地图。

地图上,有两个国,围绕黄河两岸的,是他刚刚拼凑完整的北魏,攀附长江南北的,是他还没来得及抹灭的南梁。

他就这么盯着,死了,还盯着地图。

你以为,他死的时候,会盯着你

……

这乱世巨星。

这阴暗天空下,最璀璨夺目的一个生命。

龙兮,龙兮,乘时起。

舞干戈兮,与天比。

奋狂翼兮,遭暗袭。

留空名兮,归太虚。

引英雄兮,争残局。

尔朱荣的四个儿子,以及首席谋士元天穆,也在同日罹难。

第23章 二十三 高欢7迷茫的你 何枝可依

眼泪,汇聚在你的眼眶中央,摇摇欲坠。

你整个人,像掉线了似的,呆立不动,脑子里,却有无数记忆碎片,在依次闪回。

那一年,去往洛阳送信的路上,那一声雄浑的牛角号,那三通激昂的羊皮鼓,那一幢光辉灿烂的黄罗伞盖,那缓缓而来的乱世巨星。

那是你,生平第一次,见到他。

那一次,你剪了马鬃回来,故意问他,为什么养这么多的马时,他说:贺六浑,你有话就说吧。

那是你,生平第一次,崭露头角。

黄河北岸,站在他身边的你,学他的样子,直着腰,扬起下巴,朝新皇帝施礼。他被你气笑了,踹你一脚说:“笨蛋,你要跪下。”

那是你,生平第一次,参与大场面。

黄河南岸,他把元子攸的辞职信,随手递给你看,你扑通一声跪下,劝他高位求进,即刻登基。

那是你,生平第一次,险些改变历史的进程。

去年初,他把兵符给你,让你带兵,征战齐鲁。

那是你,生平第一次,当上大权在握的一军之帅。

今年初,他把印信给你,让你出任,晋州刺史。

那是你,生平第一次,成为独当一面的封疆大吏。

是他,把你从一个拖儿带口,四处奔命的可怜之人,历练成了,号令千军,坐镇一方的国之干城。

你觉得,这是乱世,所有人,都随时可能会死,唯独只有他,那么的强大,看上去,好像不会死,永远不会死。

他也不能死。

他死了,你都不知道,这茫茫人生,何处可至,又何处可止……

你妻子娄昭君,从来没见过你这个样子,轻轻摇了摇你的肩膀,轻声问你:怎么了?

她这么一摇,你眼眶里,摇摇欲坠的小湖,终于闪着光坠落,坠在你手里的一封信上,发出嗒嗒的两声。

你没有回答,还在出神。

一旁,从洛阳赶来送信的弟弟高琛,回答嫂嫂说:主公死了。

你的妻子,也掉线了。

她想起,那年去洛阳的路上,路过秀容,看见时年二十六岁七个月零三天的尔朱荣,眼角深处,有隐隐的一抹忧伤。

今年,他多大年纪?三十二,还是三十三?你妻子,已经记不清了。

“嫂嫂,哥,现在咱们怎么办?”高琛耐心耗尽。

“怎么办?”你的妻子回过神来,仰头望向你说。

“去洛阳……”你没有语气地喃喃说道,听不出,你到底回过神了没有。

“带多少兵马?”妻子问。

“带什么兵马!”你声调突然提高,情绪骤然转入激动:“我去参加主公的葬礼!带什么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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