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即刻回复朝廷，贺拔元帅之仇，不劳朝廷举手，我们关西军内部，会自行处理。

寇洛问你，要是朝廷怪罪下来，如何担待？

你突然把头一抬，把眉毛一扬，又把帅案猛地一拍，直盯着寇洛，豪气地说：我来担待！

好家伙！你这一声“我来担待”，如陨星一般，破空而来，像铁石一样，掷地有声。

你看得出，左右两侧的赳赳武夫，已经有些开始对你，心生佩服。

寇洛又说，高欢派出的大将侯景，已经兵临安定（今甘肃泾川），距离我们所在的平凉，已经不到两百里。

屈指算来，从晋阳至此，差不多两千里的路程，如果不是和杀手一起出的发，他侯景，哪能来的这么快？所以，杀害主公的密谋，除了侯莫陈悦，一定还有高欢的份。

先打消高欢的妄想！

“好！寇洛听令！”这是你第一次，直呼众将之中，最年长者的大名。

“在！”寇洛触电般调整姿势，站直了身子，向你拱手。

“你，领兵三千，前往六盘山口弹筝峡堵防，寻找并监视侯莫陈悦的动向！”

“得令！”寇洛大喊。

“其余将官！即刻拔营起寨，随我去见侯景！”

“遵命！”左右两侧，山呼海啸，震落了帐内梁柱上的积雪，惊起了帐外雪地里的飞鸟。

这是未来，一个强大的王朝，一个伟大的时代，开始孕育的声音。

这里是泾河上游的黄土高原，你这黑獭，已经在这里，来回穿梭了好些年，而侯景，不熟悉这里的一切，只会闷头，往河沟里钻。

侯景在泾河谷底行进，你在河谷两侧塬上迂回。你们两军照面时，你就已经将他团团包围，你冲他喊话时，他已经陷入绝境。

“贺拔公虽死，宇文泰尚存！卿，何为者？”

侯景原本不认识你，但眼下，每一支瞄准他的箭矢，都在告诉他，你，宇文泰，是谁！

此刻情景，对于侯景而言，好不过刀架脖子上，绝境之中，他又怎敢倔强，只好向你求饶，同时向领导甩锅，他说：“我犹箭耳，随人所射，安能自裁？”

那么，你要不要一声令下，万箭齐发，把那侯景，摁死在这河沟里呢？

不！你不能。

侯景说了，他是高欢的箭，而如今财大气粗的高欢，不会只有这一支箭，你可以在这场小战斗中，万箭齐发，但如果因此，引来高欢在大战略上，过早地对你万箭齐发……

那就得不偿失了。

你在蝇头小利面前，选择了克制，只是勒令侯景离境，并没有与他发生实际冲突。

侯景回家路上，遭遇另一小股贺拔岳的部众，一肚子气无处发泄的他，暴打了这一小股人马，将带头的小将擒拿，带回洛阳交差，多少也算，刷点战绩。

那个悲催的带头小将，名叫李虎，大家喜欢叫他，小虎子，可是，他一点都不喜欢，小虎子这个名字。

因为，虎子，是当时人们用来便溺的工具，因接口一般做成虎头形状而得名。小型的接小便，叫虎子，大型的接大便，叫虎桶。

李虎烦透了这个名字，想着那天要是自己有本事，一定把天下的虎子、虎桶什么的物事，全都改个，别的名字。

贺拔岳遇刺时，小虎子，哦不，李虎，李虎在长安活动，听闻剧变消息，便去了荆州，去找主公的二哥贺拔胜，请他尽快前来关西，接替弟弟，主持大局。

贺拔胜那头蛮牛，每遇战阵，必猛于虎，每遇大事，必犯糊涂，他又想来关西，又怕对面南朝的陈庆之，过来偷了他的荆州地盘，两相权衡，关西眼下情形不明，荆州目前却局势稳定。所以思来想去，他最终对李虎说，不去。

李虎气得一跺脚，扭头就回了关西，不想路上，又遇见一肚子闷气的侯景。

侯景把李虎扔在洛阳，自己回到晋阳，对高欢说，宇文泰是条汉子，应该在他强大起来之前，发兵攻打。

高欢说，你没见贺拔岳，是怎么死的？哪里用得着兴师动众？看我以计取之。言罢，他肩上的鬼鸮，起飞了。

你拒绝了朝廷的令宣，又驱逐了高欢的收编。

这下子，大家心里，差不多都知道，你，胸有大志。

其实眼下，你没想那么远，只是一心要为先主贺拔岳，报仇伸冤。

可是，从你在夏州出发，就开始飘洒的这场大雪，到现在才刚刚停，时至四月，地上积雪，依然盖过门庭，山上道路，更是寸步难行。

这种时候，你要上陇山，去找仇人侯莫陈悦，平常人，都会笑你这是自虐。

不过，贺拔岳从小教你，汉学儒家修养，这门讲究克己复礼的学问，对于凡事随性而为的游牧民族而言，本来就是一种不可理解的自虐。

你笃信，人，这辈子，不能只求安逸。

何况尽管山上积雪，但毕竟时令已到四月，气温总还是暖和的，只要有人敢去踏足积雪，那反常的雪，自然会化开，千军万马一起踏，就千山暮雪一起化。

既然如此，雪深，又有什么可怕！

寇洛那边来消息了，侯莫陈悦，现在，在水洛城（今甘肃庄浪县）！

平凉到水洛，直线距离只有不到三百里，但是，这只是一条想象中的直线，因为两城之间，隔着大雪封山，无路可走的陇山。

你意志坚定，但并非傻得不要命。

你没有翻越陇山，而是选择北出陇山与六盘山之间的弹筝峡，过木峡关（在今宁夏固原），静悄悄地绕过山峦阻挡之后，再顺着风雪，寻路南下。

你出其不意的迂回路线，骗过了侯莫陈悦，他以为，你在雪化之前，压根就不会来，也骗过了鬼鸮刘桃枝，他以为，你会来，会直接翻越陇山而来。

刘桃枝在陇山之巅，被冻得差点成仙，你却始终，没有出现……

虽然，你根本就没打算骗他，你压根就不知道，他要来。

当你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水洛城下时，侯莫陈悦惊得魂飞魄散，急忙弃了城池，向南逃窜，逃往百里之外的略阳（今甘肃秦安）。

你追到略阳，他又逃往百里之外的上邽（今甘肃天水）。

你已经带队在风雪之中，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绕着陇山，狂奔近千里，将士们已经非常疲惫，如今，侯莫陈悦又跑了，还追不追？

当然还要追，但同时，不能让侯莫陈悦，再往前跑了。

当年，西征军征服秦陇时，对于地盘，有个模糊的划分，秦，属于贺拔岳，陇，属于侯莫陈悦。

如今，你孤军深入的地方，是他侯莫陈悦的主场，如果在这边，跟他长时间玩捉迷藏，那么，你终将力尽而亡。

不能这样！

你要定住侯莫陈悦，让他就在上邽待着不动。

你给侯莫陈悦写了封信，说现在，天子同时征召他们两人还朝，如果，他侯莫陈悦愿意奉诏，那你，就跟他一起还朝，到了洛阳，你还可以跟他，像战国时代廉颇与蔺相如那样，来一出新时代的将相和。如果他违抗天子诏令，拒不还朝，那么“国有常刑，枕戈坐甲，指日相见！”

哦！看完你的信，侯莫陈悦恍然大悟，原来你不是为贺拔岳报仇来的，你只是替皇帝，来追究他拒绝还朝而来的。

就是说嘛，那只是贺拔岳，又不是你亲爹，你至于吗？

既然不是报仇，那种底线性的问题，只是抗命，这种原则性的问题，那就可以坐下来谈嘛。

侯莫陈悦坐下来，不跑了，等着你，继续给他开条件。

但你的条件，其实没有变，还是要他，拿命来还。

你发动突袭，狂飙百里，一举攻下上邽城，俘获万人。

但是，你对计谋火候的把握，还是稍显青涩，大战之中，侯莫陈悦抓住破绽，又跑了。

不过，上邽再往南的陇南山地，乃是青藏高原、黄土高原、秦岭山脉的交汇点，地形险峻，人烟稀少，侯莫陈悦也望而却步，只好掉头向北，往同样投靠了高欢的灵州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