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余恨(6)

作者:松风 阅读记录

我到长信殿时见陇客正守在门口。他恭恭敬敬地向我问了安,却并没有通传,只说太子吩咐过,太子妃到了直接进殿便可。

我暗暗腹诽:虽说东宫都是你的,可这长信殿本就是太子妃居所,什么时候我回自己的寝殿还需你来吩咐?

只是表面上还得装得恭恭敬敬。我对陇客微微颔首,稍稍整理仪容迈入大殿正门。

只见沈涤尘侧卧在塌上,阖着眼。他的容貌在京中本就出众,如今的神态让我一时间竟以为看到了天上的谪仙。只是这种错觉很快就被他的话拂去了。

“更深露重,穿得也太单薄了些。”他睁开眼愣了一下,微微蹙眉道。

我向他行礼:“谢殿下关心。”原以为他会说我穿着打扮不成体统,万万没想到他只担心我穿的单薄。虽不知道他真心与否,话到此处我心中的一丝愠怒也消散了。

沈涤尘并未像平日一样对着我抬手示意免礼,而是起身走到我身边,双手把我扶起,并替我拍掉肩上的尘土,道:“去把衣服换了,吃饭吧。”话音未落,陇客已经传膳。

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新婚时他对我的态度还算亲切。如今时间长了,我隐隐在他身上感受到一丝敷衍与厌烦,这敷衍与厌烦即便再怎么掩饰做戏,也遮掩不住。何止是他,这恩爱夫妻我自己都有些要演不下去了。

但我更怕被废,成为家族和皇室的一颗弃子。于是只得露出笑容,夹了一块蟹粉丸子在他碗里,道:“这是岭南来的厨子的手艺,太子您尝尝。”

沈涤尘把丸子放入嘴里细细品尝,点点头道:“味道果然一流。你向来喜好江南的景致和小食。不若下次父皇南下,你也一道去吧。”

我不喜欢。我喜欢的是大漠的辽阔,辽阔到能装下我喜欢的人和我想要的自由。但我还是装作惊喜与期待谢过他的恩典。

第5章 反常

沈涤尘对我表现出来的欢喜十分满意,挥挥手让人送进来几个锦盒,一一打开让我看。

“这是你哥哥托人让我转交给你的,只说是你从小到大的最爱。”他递过来其中一个锦盒,里面摆放着几块原石,有绿松石、蜜蜡、青金石。都不大,品质却不错。想来是哥哥知道我喜欢有意收集的。

不等我放下手中的盒子,他又递过来一件:“这是贵妃娘娘特意从今年进贡的狐皮中挑了好的送来的,说你从小体弱,让你做床褥子。”

听是贵妃娘娘送来的,我放下哥哥的礼物双手去接:“谢过殿下,谢过贵妃娘娘。”

剩下的盒子沈涤尘没有再递过来,只说是他给我挑选的环佩珠钗和一些补品。我心中很是疑惑,平日里他也不是没有送过东西来,但像今天这样亲自送来一一让我过目却还是头一遭。

后来他更是一改往日公事公办的模样,带着一脸真诚的关怀与我闲聊,从字画说到我做的点心茶水,从我头上的珍珠聊到他曾在沿海所见珠民的艰辛和狡猾。即便我一个劲儿地打哈欠,他依旧秉烛夜谈直至打过丑时的更鼓方才离开。

俗话说的好: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看不清他的用意,难道他今天特意来等我一同用膳,只是为了要把东西交付与我?或是想要与我闲聊?我们人前人后行的都是君臣的礼,不似平常夫妻有所谓的夫妻感情。他如此反常我心中委实是有些打鼓的。

妆成一边为我卸掉头上的发簪,一边感叹:“这寻常妇人的钗环虽说是没有金银宝石点缀,却简约精巧。细看别有一番风情。”

我却没有心思在意一只发簪的式样。压低声音向妆成问道:“父亲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妆成略加思索:“如今相爷在南边忙着替太子寻访盐务,好多日了,并未有消息递进来。太子妃是疑心今日太子的行事于咱们有什么不妥吗?”

我双手托腮,手肘拄在梳妆台上,看着镜中的妆成:“竟是寻访盐务这样的事也交予父亲了吗……难怪……今天太子对我的态度竟比大婚时候还要殷勤,我怕事出有因。若真有什么变故,轻的你我在这东宫受些冷遇便也就罢了,若是重的,只怕累及家族,不晓得何处去安身。”

“夫人本就不同意小姐嫁到这狼虎窝一般的东宫来,如今太子与您成婚快一年了,到还好像两个同僚似的,夫妻恩爱只是面上的功夫,私下却陌生人一般。想来还不如陌生人自在呢……”

我赶紧转身伸手轻轻拍了拍妆成的嘴,以防她口无遮拦被有心人听了去:“你自己听听你说的什么话?既已身在东宫,不只是我,你也许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更加要懂得谨言慎行。我看你几日不做功课,倒是忘了先生是怎么教的?”

妆成垂下脑袋噘着嘴嘟囔到:“声无小而不闻,行无阴而不行。”

这便是我喜爱妆成的原因,她向来是万分的聪慧,常常一点就透。

窗外滴滴答答下起了小雨,雨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让人发困。今日出门闲逛了一天,晚上又应酬太子本就让我十分疲乏,现在就是天大的事我也不愿再想了,只等一沾了被褥倒头便睡。

于是我让妆成关好了窗自行去休息,自己则是闭上眼睛很快就会周公去了。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早已日上三杆。听有婢女在窗外议论。

“……如此大胆?”

“说的就是呢,据说是没有得手。”

“这东宫铁桶一般,没有得手也是意料之中……”

听两人的对话昨夜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我坐起身喊道:“鹅黄。”

鹅黄应声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几名梳妆的婢女,端着盆壶等梳洗的物件。见鹅黄进来我问道:“昨天夜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昨夜太子陪太子妃聊天解闷的时候,太子的书房来了贼人,东西全被翻乱了。”鹅黄把我扶起来开始替我梳洗。

“东宫进贼?昨天夜里?为何无人来禀?”我问

头发被绾成一个庄重的低髻,我照着镜子左看右看,向着鹅黄比划:“高点高点,这边给我簪朵花。”

鹅黄只好把绾好的发髻拆掉给我重新梳成少女的高髻,边梳边笑:“太子妃都已经是嫁了人的人了,还是小孩心性。不怪昨日太子怕贼人让您受惊特意去而复返,您却在房间里睡得正香。太子还特地吩咐了不许扰您清梦,这才没让您知道。”

“哦……这样……”我嘴上敷衍着,心下却千百个疑惑:东宫如此森严的守备,什么贼人要冒这个险,他要行刺还是盗窃?

“太子呢?”我问鹅黄。

“太子应召入宫了,东宫一向是守备森严,此番进贼也惊动了宫中,如此大的纰漏恐怕是不入了夜回不来。”

听鹅黄如此说我心中暗暗开心,吩咐道:“鹅黄,你去给我套了车,要普通的马车,别让人知道是东宫出去的,再找两个內官扮做小厮跟着。我今天也要出去一趟。晚饭之前回来。”

“可是……”鹅黄有些犹豫。

我摆摆手:“快去快去,若有什么事,只管推到我头上。让妆成换了不招眼的衣衫来回禀。”

鹅黄的好处便是执行能力强,一盏茶的功夫都已经办妥。妆成一身藕荷色齐胸襦裙,搭配着蟹壳青的披帛,梳两个朝天髻。活脱脱一个精灵古怪的小丫头。

这个小丫头蹦蹦跳跳来到我跟前,向我行礼询问道:“太子妃今日我们去哪里呀?”

我亦是换上苔绿色的褙子,在首饰盒里寻寻觅觅,给自己挑了一只寻常的绒花簪簪在发髻上,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笑道:“今日呀,太子妃还带我们妆成喝茶听书去。”

妆成年纪和我相当,正是对听书看戏等一应消遣兴致浓厚之时。听我说要带她听书去,自是点头如捣蒜拍手称好。

鹅黄稍长我们几岁,本对我带妆成出东宫有些不赞同,现下看到我们两个欢喜的样子,也就不忍再多说什么。把我们送到侧门,一再叮嘱早去早回,切莫忘了时辰。直到我们二人再三保证才作罢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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