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余恨(87)

作者:松风 阅读记录

“快起来,”我将他扶起,“咱们不用这些虚礼。”

李陟遐从头到脚我都仔仔细细看了许多遍:“瘦了……”

他今日穿得严实,但脸上手上挡不住的地方,依然能看到许多从前没有的疤痕,蜿蜒丑陋,好似一条条蜈蚣盘在身上。

我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险些要藏不住。是我亲自把他送上战场,我当然知道刀剑无眼,受些伤也是在所难免,毕竟这是唯一能助他翻身的机会。

只是亲眼看到他的这些伤痕,仍不免为他所经历的凶险难过痛心。

李陟遐张开双臂,在我面前转了一圈:“阿姊说错了,我这哪里是瘦,明明是长结实了。”

我们被他的样子逗得“噗呲”一笑,一扫殿内沉郁的气氛。

“传菜吧。”我对鹅黄道。

菜很快上齐,我让人把烤乳鸽换到李陟遐跟前,对他说:“陟遐,你向来喜欢吃这个,我特意让人刷了蜜水烤的,你尝尝。”

李陟遐掰了一个腿咬了一口,汁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快快快。”我招呼图南,图南赶紧将自己的一方手帕递过来。

我接过手帕,替李陟遐擦了擦嘴角:“也不是小孩子了,还是这么毛躁。”

李陟遐嘿嘿一笑:“好吃!”

图南看在眼里,满脸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了,我问李陟遐:“陟遐,你怪阿姊吗?”

“怪?为什么?”李陟遐问。

我叹了口气:“阿姊没有更好的办法,才把你送到战场上搏命。添了这一身的伤。”

“我不怪阿姊,”李陟遐说,“但我会恨。”

第89章

“恨?”一旁的图南不解,急急替我争辩,“少公子是……恨娘娘吗……?娘娘是用心替少公子筹划……”

李陟遐放下筷子,垂下头:“我恨的是我尚且还没有护得阿姊周全的能力。现在连留在阿姊身边都做不到。”

回宫日短,在这诺大的皇宫之中,除了身边的鹅黄图南,我竟是连个可靠的心腹都没有。如此困局之中,我又何尝不想将李陟遐留在身边?

“陟遐,”我亦放下碗筷,压低了声音,“陟遐你记住,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放眼望望,不论是朝中还是军中,哪一位一身百为的大人不是厚积薄发?你实在没有恨的必要,且在宋将军面前多听多看多学。阿姊在这等着你有朝一日能自己走到阿姊身边来。”

或许是我的话给了他极大的鼓舞,他不再低垂着头,而是看着我的眼睛,道:“阿姊一番话说得陟遐豁然开朗。您就在这等着,看着,我一定不会辜负阿姊。”

看到李陟遐不再像刚进殿时那般消沉,图南也很是高兴。她替李陟遐斟满一杯酒,小心翼翼偷瞄李陟遐的反应,见李陟遐全部喝完,脸上泛起两抹嫣红。

“阿姊,”李陟遐看了一圈,确认殿中没有外人,讲身体靠近我,轻声道,“前些日子,我看到张念张将军了。”

“张念?”她不是回邑州了吗?邑州在东,衔蝉关在北。她怎么会在衔蝉关出现?我心中有千百个问题,一时间竟不知先问哪一个。

李陟遐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放在桌上,里面是一枚普普通通的平安扣。他指着这枚平安扣对我道:“这是张将军让我交予阿姊的。说前些日子劳烦阿姊照料,特准备了这样一副薄礼。”

我将这平安扣拿在手中反复查看,确认这确实只是一枚普普通通的平安扣。玉质不佳,也没有什么标记,平平无奇。和集市上卖的没有什么两样,恐怕就连六品小官家的女眷用来送礼都羞于出手。

如此一块平安扣,张念却辗转托李陟遐带给我,这其中是有什么缘由?

“她可还说了别的?”我问。

“……”李陟遐点点头欲言又止。

这让我越发的好奇了:“快说。”

“阿姊,这是大不敬的话。”李陟遐为难道。

越是这样我就越想知道张念究竟说了什么:“无妨,有多大不敬,说来我听听。”

犹犹豫豫半晌,他终于开口:“张将军说‘若是有一天陛下要取她性命,将这个给陛下看,或许能免死一次。’”

像是数九寒天里一盆带着冰碴的水将我从头浇到底。这样的话让我既羞又臊。如果此刻是张念站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我大概会因为羞愤而毫不犹豫地扇她的耳光。

皇后做成我这样的,古往今来我怕是第一人。诚然她是替我考虑,一片好心,但她也不该将我费心维护的体面扯碎。

一旁的图南与鹅黄听到这样的话,脸色大变。鹅黄道:“张将军……她怎么敢……说如此……”

图南愤懑:“亏得娘娘那时候对她那么好,还因为她被皇上掐了……”

“什么?!”李陟遐拍桌而起。

图南被李陟遐这么一吓,自知失言,连忙跪倒在地:“奴婢多嘴,请娘娘责罚!”

我心乱如麻,手中捏着平安扣,指甲已经陷进肉里。鹅黄扶着我的手,想要将它掰开:“娘娘……娘娘放手……”

“阿姊,他对你动手了?我便是在为这样的皇帝浴血奋战?阿姊,你若不喜欢,我拼死也会带你走的。我们可以去海上,也可以去西域。这次我们走得远远的。让他的手再也够不着。”

听到李陟遐的声音,我从屈辱中回过神来,缓缓松开了紧握平安扣的手。此时疼痛才姗姗来迟。

这疼痛让我清醒。我向从前一样拍拍他的额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呢?不如就在自己脚下拼出一席之地来。放心吧,阿姊现如今已是大郢的女君,你义父和义兄都得力,陛下不会为难阿姊的。倒是你,等你去了衔蝉关,行事多思多看,莫要向现在这般冲动率性了。”

“阿姊……”

“嘘……”我将手指放在唇边,又指了指门外,“这暖阁里只有我们四个,都是自己人。可在外厅的侍女宫人,可就不一定了。”

后来又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临别之前,我让鹅黄寻了个借口将图南支开,问李陟遐:“陟遐,你觉得图南如何?”

“图南?”李陟遐问。

看他的样子,好像是并不认识图南。难道是图南说了谎?可看图南对李陟遐的样子,又不像有假。

于是我试探地提醒:“就是刚才给你斟酒的女子,她说从前在行宫之时,受过你的照拂。”

“是她啊。”李陟遐恍然大悟,“那年我在行宫当差轮值,见她家中有难处,是对她照拂过一二。不过都是举手之劳,阿姊让她不必挂怀。”

他们二人说得没有出入,我也相信李陟遐不会骗我,放下心来,道:“图南这个小丫头,人机灵,长得也算得上出众。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身边应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体贴人。不如阿姊做主,将图南许配给你,让她随你一同去衔蝉关可好?”

李陟遐从座上起身:“阿姊,陟遐还未立业,不想成家。”

他的话虽然简短,但掷地有声。见他拒绝得如此决绝,我与鹅黄对视一眼,摇了摇头,也不再勉强。

李陟遐向我辞行:“阿姊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此时图南端着果盘和一枝梅花跑进来,头上落了雪和几瓣梅花瓣。她的两颊被屋外的寒风吹得红扑扑的,整个人鲜活而明快。

“少公子……这是要走了吗?”图南问。

李陟遐用手替她掸了掸肩头的雪:“好好照顾皇后娘娘。”

“嗯!”图南郑重地点头,将手中的托盘放到桌上,从里面拿起那支梅花,双手递给李陟遐,“有诗云: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少公子不日又将北上,图南亦无所赠,便送少公子一枝东明殿的寒梅。让少公子记得,这里还有牵挂。”

接过梅花,李陟遐向她颔首:“我会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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