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之合(28)

作者:西朝 阅读记录

郗隐性格古怪,后来放弃修习星宗命理,转而将阴阳五行融入医学,自辟蹊径,京城中人亦皆略有所闻。

如今洛溦被永徽帝认作郗隐弟子,归入玄天门下,众人自是只敢高看,不敢再多刺探。

长乐听出父皇明显的袒护之意,气得想哭。

刚给那丫头的爹抬完身份,现下连本人也成了若存哥哥的同门?

“我不信!她要是玄天宫的弟子,干嘛还要假扮奴婢进去?女儿可不是胡说,好多人都看到了!”

说着下意识地朝齐王的方向看了眼,欲言又止。

永徽帝当了三十多年的帝王,何其精明,此刻将女儿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当即猜到此事背后还有儿子的推手,不觉头疼欲裂,扫了眼依旧还呆愣愣不知所措的宋行全,愈发有些不悦。

宋行全也意识到了圣上的不满,双腿微颤,跪了下来:

“陛下,此事……此事……”

垂帘后,洛溦长呼了一口气,站起身,撩纱而出。

“此事全是臣女之错。”

她走到宋行全身边,跪倒在地,“请陛下责罚!”

永徽帝微怔,抬眼淡淡道:“你何错之有?”

洛溦俯低叩首,感觉有无数道视线投到自己身上,不觉暗暗攥了下袖口。

长乐公主提问之初,她就隐有觉察,此事或与齐王有关。

毕竟当初在玄天宫见过她的人,只有萧佑和齐王。

萧佑与沈逍交好,自然不会到处乱说,而齐王则不然。

适才长乐求助似的朝齐王看了一眼,更是坐实了洛溦的推测。

齐王利用公主当众发难,目的不可能只在攻讦男女私会之上,而是有可能怀疑到了什么,所以才会特意让公主问了句“不会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这人性情强硬,如果此时不解释,将来他必定会一直死咬!就算自己能暂时耍小聪明侥幸避开,但她爹如今依附张家而生,若被齐王施压逼问,最后怎能扛得住不吐露实情?

而且现在这件事闹到圣上面前,惹得天颜不悦。

纵然圣上看似有意偏护,但若不能尽快把这桩事揭过、给出一个让在场人都愿意息事宁人的说法,时间久了,圣上也必然厌烦宋家,再不愿相帮!

洛溦抬身垂眸,“臣女的错,在于……太过倾慕太史令,以至于辗转难寐,恨不能日日得见。”

她跪在大殿中央,盈盈腰间琳琅折映着琉璃灯盏的柔光,语调缓而赧,流露出一种少女独有的妩媚与纯然。

“诚如陛下所言,臣女得郗隐先生教诲,确实有入玄天宫修习的资格。但,入玄天宫修习,却未必能时时见到太史令。臣女思心若渴,即便明知于礼不合,还是出此下策,扮作送点心的仆婢,妄图从外院潜入内室,期盼……期盼能与太史令多多亲近。虽然后来没能成功,但只要想到曾经离太史令近了那么一点点,心中便不自觉格外欢喜……”

语毕,再度伏地,“臣女不知羞耻,犯下大错,请圣上责罚!”

她略带赧怯的尾音在大殿中婉转消逝,四周一片鸦雀无声,就连长乐公主亦是瞠目结舌,一时呆呆的忘了开口。

永徽帝凝视着阶下少女,沉默良久,忽而有些莞尔。

好一个伶俐的丫头。

一上来就顺水推舟,认下了跟郗隐的师徒关系,稳住至高立场。守住了该守的秘密,抛出来的理由无懈可击,让旁人无法再多追问,末了,还知道加一句“没能成功”,护住沈逍的名望。

这般痴心意切的“过错”,他真要当众责罚,似乎,都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第19章

永徽帝之前,在含章台上匆匆见过洛溦一面,那时只觉得女孩知礼、貌美,不失大体,但皇宫里知礼貌美的女子何其之多,看久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此刻再细细打量,方才意识到她有些与众不同。

皇帝抬了抬手,示意内侍扶起洛溦。

“大乾还没有律法,要责罚这样的事。念你初犯,朕就不追究了,女孩家还是要矜持些,你与逍儿已有婚约在身,不急一朝一夕。”

窥探心仪的郎君,虽不是什么雅举,但在大乾朝,确实也算不得什么罪过。

洛溦认下了郗隐弟子的身份,本就有了出入玄天宫的资格,又与沈逍有婚约在身,名节上亦不算留了什么瑕疵。

永徽帝看了眼女儿,见长乐一脸鄙夷不屑,嘴型依稀像是嘀咕了句“不要脸”,但碍于公主身份,到底没有真骂出来。

无非是想给那宋家女孩难堪,谁知人家丝毫不介意丢脸,一拳打在棉花上,倒叫自个儿咽不下气了。

皇帝知道长乐再闹不起来,扫了眼面沉如水的齐王,对左右宗亲老臣笑了笑,道:

“这些小孩家家的心思,倒让朕记起今日是上巳,按习俗应临水祈祝。”

他彻底将话题揭过,站起身,“时候不早了,贵妃已让人在蓬莱池做了安排,年轻人自去游玩放灯,宗亲也随朕侍奉太后登台观景吧!”

殿中诸人忙跟着起立,躬身称是,恭拜待退。

宫侍浩浩荡荡,执灯提香,簇拥着帝驾出了朝元殿。

洛溦与宋行全也退出殿外,从殿侧沿廊下了宫阶。

因为祈雨顺利,又有夜宴游玩,宫苑里处处璃灯高悬,火树银花。

宫人们举灯上前,引领宾客前往蓬莱池。

宋行全避开人目,走到一处枯石低草的僻静池畔,转身看了眼女儿,压着声,将自己不慎攀上张家的始末略略交代一番。

又叮嘱女儿道:

“事已至此,以后就好好听圣上和贵妃的吩咐行事,知道吗?”

他今日的心境,起伏犹如山海交替一般。

原本去祭天坛之前,是想打算去向太后请罪,结果还没找到面见太后的机会,就听说了张贵妃“认出”洛溦、并且圣上也当众认下婚约之事。

如此一来,太后那边,是再难走得通!

祈雨之后,张竦又让闻侍郎将他带去跟前,介绍亲近朝臣与他相识。

往日对六品小官不屑一顾的高阶官员们,如今皆换了副嘴脸,各种阿谀奉承不在话下。

宋行全一开始,还因为得罪了太后而惴惴不安,渐渐的,也有了些底气。

新党就新党吧,总归是站到了权势上峰,且眼下太后年事已高,张家却有正值盛年的圣上扶持,还有个位同皇储的齐王,不算吃亏!

唯一的遗憾,就是贵妃的动作太快,自己来不及跟张家谈条件,糊里糊涂地就投了诚……

此刻面对着女儿,想到她的前程,宋行全到底有些心绪纷杂。

他沉默了会儿,振奋语气,试图激励:“刚才应对得不错!爹瞧着圣上对你也很满意,好像……还笑了一下。”

洛溦回想着刚才大殿上父亲被公主逼问得手足无措的模样,扭头看向宋行全。

“爹爹就什么都不怕吗?”

她努力抑制情绪,“爹爹眼下得偿所愿了,那将来呢?你可有想过将来我们一家人会是什么处境?”

宋行全道:“富贵险中求。大乾世家,七八成都是本朝才起家的。爹如今已是圣上亲封的三品侍郎,将来积攒政绩人脉,未必就不能成为张尚书那样的人物!我们宋家祖上本就是名门望族,你曾祖爷爷那辈,还做过太子詹事,辅助过东宫继位呢。“

”爹知道你一个女儿家,或许不能明白男人大丈夫的雄心志向。但爹爹出人头地了,你不也沾光吗?”

宋行全放缓了些语气,像哄小女孩似的,又道:

“你不是一直想有个带鱼池水榭的大院户吗?过几日爹就叫人寻处新府邸,宽敞、靠近皇城的,照着你的喜好来改建!”

洛溦望着父亲,动了动唇,旋又抿住。

小时候,因为要尽“药人”的职责,她每次去郗隐的药庐,一待就是好几年。

父亲有意讨好冥默先生,叮嘱她守规矩,不许随便回家,自己也几乎从不去探望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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