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之合(32)

作者:西朝 阅读记录

“父皇金口玉言认定的事,怎会有假?”

萧元胤接过长乐公主的话,冷幽幽道:“若是有假,欺君罔上,宋家一门九族的脑袋都不够砍。”

洛溦瞥见齐王高大的身影笼罩至案边,语速缓缓的像是在跟妹妹闲谈,实则所有压力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三殿下。

之前就步步紧逼,甚至在大殿上借公主之口发难,想要逼出自己和沈逍关系间的秘密。

可她爹明明都已经投靠了他舅父,就因为他讨厌沈逍,就非得要迁怒她这个当棋子的“未婚妻”吗?

眼下若真被他抓到破绽,会不会过不了多久,宋家在越州的陈谷子烂芝麻,都要被他查个彻彻底底?

洛溦暗攥袖口,默默吸了口气,再度垂目凝神,观察案上的算式。

三列数值,排列紧密,不像是要在列之间推算积数,倒有些……像上次沈逍摆的那个算式……

“刚才殿下说,这是一道……程式?”

她抬眼问鲁王。

鲁王点头,一脸殷切,“不错。”

旁边长乐忍不住嗤笑了声。

连是什么都不确定,还解什么题呀?

洛溦重新将目光投向算式,慢慢在案前坐下,回想起那晚在长公主府旁观沈逍推演的步骤。

当时沈逍的运算很快,她跟了一半,后面就有些跟不上了。

好在沈逍走后,她不好意思再回榻上睡觉,又确实对他的推算好奇,独自在案边回推算筹,通过反向而行、弄明白运算的规则,研究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扶荧来送她回家。

面前鲁王的这道程式,数值虽然与沈逍那道不同,但式列构造却很像。

所以也许……

步骤也是一样的。

洛溦伸出手,握住一枚被当作算筹的棋子,缓缓变纵为横,另起一行,移至末位。

在场的女眷们,大多都没有认真研习过算学,更别提案上复杂的程式,只能齐齐望向鲁王,想从他的反应里看出洛溦到底解对了没。

洛溦自己也在观察鲁王的反应,见他没有露出异样神情,明白自己的步骤没错。

走了几步,却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迟疑问道:

“这里,一开始是个负数,对吗?”

鲁王颌首接话:“对!”

洛溦明白过来。

那晚沈逍用了自己的商贾算筹,以颜色区分了正负,而鲁王的算式里却是以斜筹来标注的。

她想起双陆也有两种不同颜色的棋子,伸手拉过被鲁王推去案边的棋盒,从里面拣了几枚红棋,替代了算式里的斜筹。

重新摆过之后,就更像沈逍那晚所解的程式了。

洛溦沉下心来,一手肘在案沿、托着下巴,一手不断调整着算筹的纵横,相抵、移列,动作轻盈灵敏,神色沉浸而专注。

十位,百位,千位,万位……

夜风吹鼓起水榭的垂帘,漾出波纹般的流光,映在少女静谧贯注的身影,镀出一层近乎虚幻的晕泽,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萧元胤的目光定固在宋洛溦的脸上,想起先前大殿之上,她突然从自己身后的帘中走出,姿态袅袅的,让在场所有人都狠狠惊艳了一把。

聪慧,有胆色,不拘小节。

甚至连他一向看人苛刻的父皇,眼里都难掩一丝欣赏的意味。

好像每次把她逼到绝境,她都能逸然狡黠地逃出生天。

水榭纱帘的另一头,被肃王遣人请来的沈逍,亦在廊前缓缓驻了足。

帘影灯昏间,少女轻捻棋子,眉眼沉静。

周围环绕着的几名男子,俱是锦袍华贵,或英武挺拔、或雍容文雅。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运棋少女的身上,紧紧相随,一瞬不瞬。

就连他本以为会因与自己不睦、而再度借故迁怒的萧元胤,也只静静而立,看她看得凝濯而专注。

回廊顶的忍冬藤被夜风吹动,一两根细蕊新吐的枝蔓垂飘下来,拂过沈逍肩头。

他清醒过来,侧首看了眼垂落的藤蔓。

抬手摁住。

在指间,轻轻折断。

第22章

棋案边的鲁王,眼见着洛溦的运算已快至兆位,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旁边等了半天的长乐连忙坐直起身:

“她算错了?”

鲁王摇了摇头,面色激动,“没,没错……”

是先前有几步算得太过精妙,一下子解了他长久以来的困惑,令他一时没控制住情绪。

洛溦听鲁王说“没错”,暗松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棋筹,仰头对他微笑道:

“那殿下的考验,我算是过关了吗?”

那晚她旁观沈逍运解程式,刚解到兆位,不知他是身体不舒服、还是自己哪儿惹到了他,突然就发火离开了。

所以她后来反推演算,也是只能从兆位开始,再往后,就真不知该怎么算了。

眼下停在这里,刚刚好。

鲁王被洛溦仰头望着,见少女笑靥浅浅,忽然有些不受控制地脸红起来。

心也跳得咚咚作响,视线游移,掠过案上的算式,也不知哪里冒出的一股冲动,突然倏地一撩袍,跪倒在地,行礼道:

“请……请宋姑娘,收我做弟子吧!”

洛溦吓了一跳,随即回过神,忙从座位起身,让到一旁,跪地还礼道:

“殿下快起来。”

两人侧身相对着,都跪地朝彼此行礼。

齐王沉了脸,上前一把将弟弟从地上扯起来,“你胡闹什么?”

鲁王被兄长呵斥,脸红得越加厉害,结结巴巴地辩解:

“宋姑娘的算学,官……官学里最好的先生都不及,我拜她为师,没……没什么不对的!”

另一边,张妙英扶起洛溦,解围道:

“可宋姑娘不是官学先生啊。而且冥默先生的门下,收徒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收的,殿下提这样的要求,有些为难人了。”

她与齐王鲁王是嫡亲的表姐弟,倒也适合出言劝谏。

鲁王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朝洛溦长揖一礼,歉疚道:“小王失礼了!”

洛溦忙还一礼,“殿下客气。”

吓死人了。

今日她跟她爹,都已经背上厚颜无耻、钻营权术的恶名了,要是再传出去自己被当朝皇子跪拜,还不知要被多少人戳脊梁骨!

长乐见洛溦解了鲁王的题,又成水榭中人人追捧的焦点,心头恨极,从美人榻上站起身:

“她好大的胆子,竟让本宫的皇弟跪她……”

一旁萧佑眼疾手快,抬起扇子指向廊外,微微眯起一双狐狸眼:“呀,若存来了!”

长乐一听沈逍来了,忙转身回望。

只见帘纱轻拂,一袭介乎天青月白之间的清润水色,神衹朗月般的施然临至。

沈逍踏进屋中,眉眼带着惯有的冷淡疏漠。

女眷们下意识地都站起了身,低眉敛衽,就连一直矜持傲然的王琬音,也不自觉垂低头,掩去了面上的一抹羞色。

长乐展颜迎了过去,笑意盈盈,“若存哥哥!”

肃王也携同两位年纪最小的皇弟,走到近前。

唯有齐王面色一沉。萧佑见状,忙拉了他去水榭另一边坐下,缠着要弈上一局棋。

沈逍幼时被太后接入宫中教养,与皇子公主们一同长大,彼此熟稔,后来搬出宫,避世简出,表兄弟们再难有机会常见,今日见他竟肯来这热闹闲聚处,皇亲宗室里的诸人,除了向来跟他不怎么对付的齐王,自是免不了殷切寒暄。

肃王笑道:“若存来得正好,四弟刚与宋姑娘切磋了一番算学,像是输得心服口服。”

鲁王红着脸,向沈逍长揖,“让表兄见笑了。”

沈逍扫了眼案上的算式,又望向站在案旁的洛溦,见少女一直垂着头,像是在低眉温顺地朝自己行礼,眼帘都不曾抬一下。

他重新将视线移回到算式上:

“这是《上元历算》里的同余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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