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15)

作者:霜见廿四 阅读记录

那是看诊的最后一日,那日来的年轻姑娘特别多,估计是担心日后见不到容与,都挤到最后一日来看,把医堂外堵得水泄不通。

“你这目盲之症……”容与叹了口气,“沉疴已久,且是胎中带出的毛病,恐难以治愈。我且开些安心凝神的方子,你放宽心,莫要进了死胡同。”

对面的姑娘立刻便蓄起了泪珠,断线纸鸢似的掉下来,抽噎道,“我……我夫家嫌弃我眼疾,又娶了一房夫人,从前的那些山盟海誓,倒忘得一干二净了。”

容与写字的手一顿,蹙眉道,“姑娘,我亦患有腿疾,难以站立。然圣贤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姑娘虽是目盲,但心却不盲,比姑娘心盲的夫君,却是要好上百倍。”

对面的姑娘哭得更大声了,面上却有释然之色,想来应是想通了些。容与将自己的巾帕递给她,那姑娘接过去抹了眼泪,惋惜道。

“容大夫这般好的人,天却让大夫患了腿疾。”

容与笑了笑,“捡回一条命已是不易,留着命在,人生还长着呢,何患无转圜之机?”

“长赢,长赢!又在想什么?”

赵长赢回过神来,旁边简庐的嘴巴一张一合,他不知为何突然有点烦躁,皱眉胡乱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地回道,“没有,你刚才说什么?”

简庐强压怒气,又说了一遍,“你……罢了,我刚刚问你下学要不要来踢蹴鞠。”

“蹴鞠?”如今天气正好,要是再过得些时日,日头再长起来,便热得人发昏,再难跑得动的了,是以人人都抓紧了这段机会,出游的出游,爬山的爬山,舒动筋骨。赵长赢心里听得痒痒,放假又被拘了这么长时间,一身劲头无处安放,早就蠢蠢欲动了,便点头道,“好啊,还有谁来踢?”

“就是书院这些。”简庐道。

赵长赢便不再问,只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简庐前脚刚走,后脚夫子便进来了,偏头瞅了一眼坐没坐相的赵长赢,本来想夸他的话硬生生收住,叱责道,“赵长赢,君子坐如钟,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赵长赢顿时变色,忙把翘着二郎腿的脚收回,端正站起,朝夫子乖乖作了一揖,道,“夫子好。”

夫子勉强嗯了一声,见赵长赢面上恭恭敬敬,稍微缓了些神色,“长赢啊,你末考的卷子答得不错,这段时日也确实用功。”

“都是学生的本分。”赵长赢道。

夫子点头,“你到前面去同简庐一道坐吧,之前罚你坐最后头,也是为了让你长长记性,如今见你能上进,便好了。”

坐前头?赵长赢倒并不怎么开心,问道,“那容与能坐我边上吗?”

夫子见赵长赢没有一口答应,显是有些不悦,“前排座位狭窄,容与的轮椅放不下。”

“那学生还是坐后边吧。”赵长赢道。

“???”

夫子倒还从未见过如此给脸不要脸的学生,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愣了一瞬。

“夫子晨安。”后头适时传来车轮辘辘声响,容与的声音像淙淙流水似的响起,赵长赢松了口气。

“夫子,长赢并非忤逆夫子,只是一来他生性爱玩闹,坐前边恐影响了别的同学。二来遇上一些简单的问题,学生也可以从旁相助,不必事事麻烦夫子,还请夫子准允。”容与不卑不亢,朝夫子拱了拱手。

夫子端凝了容与一会,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自己更要多用功。”

“自当如此。”容与道。

夫子走后,容与翻开书,见一旁赵长赢动来动去没个消停,终于从蝇头小字中抬起头来,问道,“怎么?”

赵长赢于是又安静下来,规矩坐好,冲容与笑道,“没什么。”

没过一会,赵长赢终究是忍不住,偷偷碰了碰容与的手肘。容与停笔,投来疑惑的目光。

“容与,我……我这段时间是不是吵到你?”赵长赢看上去有点沮丧,像个小狗似的耷拉着脑袋,将头枕在手臂上,低声道,“你课业这么好,倒是耽误工夫给我说这么简单的问题,我……”

“你怎么会这么想?”容与拧眉,“在你心里,我便是回答你几个问题都算得上耽误么?你这是瞧不起我,还是瞧不起你自己?”

容与语气中已带了几分怒意,他生气的时候薄唇紧抿,面颊飞红,竟是平添了几分艳色,“更何况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便是要我……”

“罢了。”容与陡然又停住,扭头不再看赵长赢,只兀自记下笔记。

赵长赢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惹容与生气了,只是几次三番想找机会同他说话,容与都只作看不见,他于哄人一道上又全然没有经验,只得如坐针毡地坐了半日,心里惴惴,只想把之前那话给吞回肚子里去,后悔得紧。

两人一直别扭到了中午放课,赵长赢磨磨蹭蹭想同容与说会话,刚想开口,简庐已经跑到座位边上,扯过他的袖子急匆匆道,“长赢,走了走了,他们都等着了。”

赵长赢欲言又止,扭头看着容与安静地收拾课本,似乎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只得道,“容与,我跟他们踢蹴鞠去了,你先回去吧。”

容与嗯了一声,“你玩得开心些。”

赵长赢还待要说些什么,那边简庐已经在他耳朵边上吼道,“快走快走,别磨蹭了!”

赵长赢无奈,只得跟着简庐跑到书院后头的草地上,那里已经围了一群人,正凑在一起叽里咕噜地说话。

“哟,赵三公子终于来了,真是难请啊!”

赵长赢眯起眼睛看去,说话的人叫黄正卿,赵长赢记得他,之前是乔正仪的左右手,两人平日里经常混在一起。

“怎么?束澜那小子没来啊?”黄正卿道,“你二人不是好的穿一条裤子么?”

束澜这两天家里有事告了假,赵长赢正憋得慌呢,听到这话立刻炸了毛,当即怒喝,“滚你丫的,乔狗不也没来么?”

“你他妈嘴巴放干净点!”黄正卿闻言也火了,摞起袖子就要冲上来,被他旁边的一群人拦住,好说歹说才没当场动手。

“简庐,你怎么不说还有这人?”

赵长赢弯腰压腿,瞥了简庐一眼,压着火气道。

简庐皱眉,“我也不知道,之前说不来的,怎么突然来了。”

赵长赢看了简庐许久,没吭声。简庐虽说是明月山庄的弟子,家里却是做生意的,只是从前家里破落,才送孩子来庄里学医,想日后讨口饭吃。这两年生意做得红火起来,便不大来庄里了,跟乔家倒是走得近起来。

“行了,上场吧。”简庐催促道。

踢的人里有一半多都是乔正仪那边的人,这些人平日里就跟赵长赢不对付,此时更是借机发挥,绊脚的绊脚,推搡的推搡,好几次都险些让赵长赢摔个狗吃屎。

赵长赢今天本来心情就不大好,此时被这些人这样作弄,更是浑身火气上涌,只强压着才没立刻发作,脚下带球虎虎生风,飞起一脚,把所有火气都灌注到脚上的球里,泄愤似的怒喝一声,往前踢去。

“我操……”赵长赢右脚已出,左脚却不知被哪个人给狠狠一踢,登时疼得站立不稳,咚地一声摔倒在地。

“长赢!”简庐拨开人堆挤过来,弯腰来扶他,“你怎么样?”

赵长赢脚上疼得厉害,他只咬牙忍着,一声不吭。

“你怎么样?”简庐神色焦急,又问了一遍。

赵长赢摇摇头,低声说了句没事。他缓了一会儿,之后攀着简庐的肩膀站直身子,阴沉着脸环视了一圈神色各异的众人,勾起一抹冷笑。

“怎么?正面打不过,开始使这些阴招了?”赵长赢嗤笑一声,恶狠狠地盯着站在最前面的黄正卿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想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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