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4)

作者:霜见廿四 阅读记录

“下雨了啊。”容与看上去有些颓然,他落寞地垂下眼,双手紧紧攥着那个菘蓝嵌银丝的茶盏,指尖泛白。

“永宁的春天嘛,总是这样,湿气重得很。”赵长赢拉了张椅子到床边,本想问他怎么会伤成这样,目光一落在他苍白的面容上,又没忍心问下去,只倾身给他掖了掖被角,“晚上或许一夜都下个不停。”

容与皱起眉头,神色有些困倦,半眯着眼打了个哈欠。

“你早些睡吧,明日我再来看你。”赵长赢尚有些不舍,起身速度慢得简直像槐花巷口卖馄饨的八十岁老翁。

“你要走了?”容与不安地抬起头,赵长赢看见被子动了动,大概是容与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嘶……”

容与倒吸了一口凉气,斜飞入鬓的长眉拧成一团,树根般虬结在一起,似是痛入骨髓。

“小心!”赵长赢低呼一声,正对上容与难以置信的眼神。

“我的腿……”容与嘴唇发着抖,瞪大了眼睛,一把掀开了盖着的锦被,他的右腿毫无生气地搁在床单上,像是死物一般。

“我右腿……”容与低声喃喃,双手不住地摩挲着右腿,从轻到重,最后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敲打起来,手背上绷起骇人的青筋,“我右腿怎么了?!”

“容与!”赵长赢慌忙伸手去挡,容与本就受了重伤,哪是他的对手,赵长赢只用了三成的力道便将他的手腕握住,手中的人仍奋力挣扎着,他怕弄伤了容与,将手松了松,只虚虚地环着,温声哄道,“容与,容与你别激动……没事的,没事的。”

手中力道渐轻,容与一头乌发散乱,几缕碎发遮在他眼前,烛火映得他的面容像凝脂一般,赵长赢心跳又快了起来,他心里乱七八糟地想,他这般的长相,竟是比自己见过的姑娘都要好看。

发觉容与渐渐不再挣动,赵长赢松开手坐了回去,拨弄着容与放下的茶盏,只余光仍观察着容与的一举一动。

容与的唇紧紧绷着,双眼黯然地垂下,失神地望着绣着半弯明月的帐顶,半晌,他方动了动眼珠,吐出几个字。

“我的腿还能治好吗?”

“能。”赵长赢笃定而飞快地答道,面前少年眼中又露出些希望的神采。

其实按父亲的意思,容与的腿应当是治不好了,但是在这样融融的烛火下,面对少年充满渴盼的目光,“不能”这样的回答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你放心。”大约是打定主意要瞒着他,赵长赢接着安慰道,“这里是明月山庄,本就是专门治病救人的,你小小的外伤,定能治好。”

“真的?”得了赵长赢的保证,容与两颊竟生出些血色,他双手紧紧攥着被子,一眨不眨地看着赵长赢。

“真的。”赵长赢毫不犹豫点点头。

容与便笑了,刹那满室冰雪消融,春和景明。

第4章 听说你救下个美人?(四)

“爹,你就让他留下吧。”赵长赢蹲在赵轩面前,可怜兮兮地哀求,“爹,你昨日不是都仔细问过了吗?就让他留下吧!”

“娘……”赵长赢又转头朝聂紫然望过去,聂紫然从小最宠他,一见他求情,便是天上的月亮也给他摘了来,当即说道,“轩哥,便依赢儿的吧,山庄里每年都收许多弃婴养着,不多这一个。”

“我知道,我有说过不让吗?”赵轩哭笑不得,拍拍赵长赢让他起来,“这么大了还撒娇,也就是仗着你娘宠着。”

赵长赢喜笑颜开,哈哈笑着朝赵轩做了个鬼脸,赵轩无奈地摇摇头,说道,“那孩子的身世我已着人去核实了,这两日暂且先住下,若核实无误,便允了。”

“我探了他的经脉,并未学过武功,且如今行动不便,也是可怜。”聂紫然接话道,“听他说他父亲是南边的行商,想让他考取功名,从小便请了教书先生学着,想来学问是有的。赢儿跟他多学学,也好改改一听念书便头疼的毛病。”

“嗯,是该好好学学,虽说江湖儿女,也不能大字不识一个,成日里只知打打杀杀。”赵轩附和。

“我认得字,前些时日还在学孔孟呢。”赵长赢不服气地反驳。

“哦?”聂紫然笑道,“那你倒是说说,何为君子慎独?”

“娘,你就别为难长赢了,他便是能慎众,就已是不错了。”赵明修笑着进门,赵长赢忙屁股着火地要告辞。

“你给我回来!”聂紫然喊道,“昨儿课业的练字你还没给我看呢!”

聂紫然喊了两句没喊住,美目一瞪,起身便追着过去了。

“有消息了?”这边赵轩问道。

赵明修关上门,点点头道,“南星已去查过,城里近日是有个邬城来的行商,叫容又堂,说是有个前朝的宝物要兜售。前两日全家被屠,如今整个街巷俱是人心惶惶。看手法应是被盗匪杀人夺宝,只有一儿子从狗洞中逃脱,我拿了画像去问了,正是容与。”

“邬城路远,已飞鸽传讯那边查探,只是一时未得到消息。”

“嗯。”赵轩颔首,他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淡淡道,“听南星说,你前些日子又去了醉红尘?”

“……”

赵明修面色一变,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是。”

“你比赢儿长四岁,他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你如今已然是弱冠之年,怎么还让我跟你娘操心?”

赵轩重重将茶盏搁在桌上,道,“日后不许再给我去那种地方鬼混,你娘已经托人帮你做媒了,你好好给我收收心。”

“爹,我说了这事不急。”赵明修烦躁地皱眉,“您别逼我。”

“那你就给我安分点,没事多跟你大哥学学,在庄里帮帮忙。”赵轩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显然拿这个二儿子也没什么办法。

“知道了。”赵明修退了一步,没什么表情地动了动唇,“我先走了。”

那边容与正躺在床上歇晌,前两日有些发热,今儿才好了些,稍微有了点精神。赵长赢出门前又去看了他一次,见他正靠在床枕上看书,便没有打扰,匆匆走了。

“容与醒了吗?”赵长赢练完剑,回房间擦了汗换了身衣服,问门口聂紫然安排照顾容与的弟子。

弟子点点头,还没开口,赵长赢就听见里头传来一声,“长赢?是你吗?”

“是我。”赵长赢忙推开门,从屏风处转了进去。容与安静地坐在床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敷在他脸上,又被高挺的鼻梁分割开一半昏晓。

他那双温柔的眼睛迎着阳光,蓄着浅浅的笑意,随着他说话逐渐漾开来,“今日都没见你。”

“上午随师父练剑去了。”赵长赢只觉心被泡在热水里似的熨帖,快走几步到床边,笑道,“爹已经答应让你留下了。”

容与一怔,赵长赢忍不住逗他道,“以后你就是明月山庄的人了。”

“明月山庄……”

“谢……谢谢。”容与弯起眼睛,又说了一遍,“谢谢。”

“今天退了热,感觉好些了吗?”赵长赢仔细瞧了瞧他的面色,“看上去精神好多了。”

“是好多了。”容与应声,“今天日头真好。”

赵长赢望向窗外,连日春雨初霁,赵轩喜竹,山庄内屋旁多植修竹,此时阳光朗照,青翠竹叶沐浴在煦暖晴空下,随微风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响。

“想出去?”赵长赢问。

容与眉头舒展开,“可以么?”

“当然。”赵长赢一笑,弯腰将容与连人带被抱起,小心地放进一边的轮椅里,“我推你出去。”

屋外碧空如洗,偶有春燕衔泥,也不怕人,扑棱着翅膀从檐下掠过。

容与仰头,阳光如瀑般倾倒在他脸上,让他舒服地眯起眼睛。

“邬城的春天也像这样吗?”赵长赢斜倚着门廊,望着风中修竹。他今日换了一身暗色的云纹青衫,腰间系着金缕带,缀着一块成色上好的玉佩,看上去确实有几分锦绣堆里出来的少爷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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