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73)

作者:霜见廿四 阅读记录

“富者连田千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容与淡淡道,“自古如此。”

“自古如此,便是对的么!”赵长赢砰一声将房门关上,那厚重的木门发出一声嘶哑的裂响,赵长赢仍是余怒未消,越想越气,索性一把扯下身上的外袍掷在床上,怒气冲冲道,“黎杨这小子害我们差点死在牢里,确实可恨。”

“只是这蓝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我是黎杨,眼睁睁见家中田产被他们这般作弄,还做这什么劳什子姑爷,早跟蓝晓凌斗他爷爷的一场!”

容与拨灯芯的手一顿,他微微侧身,深深地看了赵长赢一眼,那灯花在他幽暗的眼瞳中照出一方小小的光明的角落。

“只是可惜了蓝大小姐,她倒是可怜之人。”赵长赢一边洗脸一边说,“我照着巴思的话去那些地方问过了,还真是如她所说,这些田户都将田卖给了蓝家,每年交租子,过得紧巴巴的,平日里还要替蓝家服徭役。”

容与忽然道,“那你说,像蓝晓凌这样的,该不该杀?”

“杀?”赵长赢一愣,他紧紧蹙眉,烛火斜映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顺着那耸峙的山根滑落下去,将他的眼底涂抹出一片温暖的霞光。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犹豫,片刻他摇头道,“江湖中人自负武功,向来是不把人命放在眼中,今日见谁不顺眼上门屠戮的也大有人在。只是……”

“只是若是大家都这样视人命为草芥,今日我杀你,明日你杀我,这世间还有无宁日……”

“况且蓝家也罪不至死,若是我做皇帝,我便将他们家的钱都取了发给穷人。”

容与笑了笑,不置可否道,“那若是他杀人如麻,又该不该杀?”

“以杀止杀,乃是下策,不得已而为之。”赵长赢依然摇头道,“死是简单,生却难得。”

“只是……”赵长赢抿唇,苦笑道,“我虽这样说,可若束天风在我面前,我怕也是非杀他不可的。”

容与垂眸,稍稍叹了口气,转过话头道,“洗完了?”

赵长赢点点头,“水都烧好啦,我去打点来,给你泡泡脚。”

“马上要入冬了,我前两日去药店买了点药做了药包,你待会也泡泡,把药包放里头。”容与从桌上掏出一包乌漆嘛黑的药来,朝赵长赢晃了晃。

“好嘞!”赵长赢一口应下。

这几日确如容与所说,蓝晴竹一直身体不大好,都不怎么能下床。不过蓝晓凌倒是出手阔绰,给他们送了好多金银珠宝,晃得赵长赢眼睛都快瞎了。

“如今有了钱,身板都挺直了。”赵长赢穿着一身簇新的锦袍,是从城里最贵的成衣店买的,用的是最好的蜀锦,绣工精致,裁剪考究,赵长赢本就身高腿长,穿上更是在路上一连收到了好几个姑娘投的锦囊。蜀地民风彪悍,甚至还有两个男生也扔了,窘得让赵长赢满头冒汗,不敢去看容与。

“我突然想起来刚来夔州的那天,你还记得吗?”赵长赢说道,“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俩身无分文,还好有户人家收留我们。”

“嗯。”容与眼神也有几分怅然,“夜雨如盆,一灯如豆。”

“万般无奈,总是和雨到心头。”

“哎,银子这个东西,真是不能没有啊。”赵长赢停下脚步,拉住容与道,“容与,我们去那个老伯那里买两碗馄饨吧。”

“嗯?”容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在河边确实看见了一个挑着馄饨担子的老伯,现在旁边没客人,那老伯正坐在河畔的一块大石头上歇脚。

赵长赢已是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容与跟在他身后,听得他道,“老伯!来两碗馄饨!”

“哎。”老伯应声,慢吞吞站起身来,“哎哟,是你啊。”

赵长赢乐了,笑眯眯地弯腰,同那老伯说笑,“老伯怎么认得我?”

“怎么不认得?年初的时候,也是在这儿,你没钱买馄饨,是不是?”老伯笑呵呵地拍了拍赵长赢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这衣裳好啊,气派。”

说着朝他比起大拇指,赵长赢便道,“老伯好记性,这么久过去,我还道你把我忘了。”

“忘不了,忘不了。”老伯摇了摇头,将盛好的两碗馄饨交给两人,“来来来,拿好。”

赵长赢接过碗,将两碗都递给了容与,自己从口袋里摸出一锭银子,说道,“老伯,一饭之恩,涌泉相报。这钱你拿着。”

老伯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推辞,顺手将银子塞进怀中,突然文绉绉地说道,“爱恨相生,是非难断,前尘看破,方得解脱啊。”

“什么?”赵长赢没听明白,他正抱着馄饨碗,蹲在地上仰头喝着汤,听到这里,茫然地抬头望去。

老伯揣着手,神秘兮兮地摇了摇脑袋,“天机不可泄露,老头不说两遍。”

“什么啊。”赵长赢撇撇嘴,只道是老伯拿他打趣,便也没放在心上。他将馄饨汤一股脑喝完,一跃而起,将碗碟还给老伯,笑道,“老伯,谢谢您。”

老伯呵呵一笑,不再多说,容与亦拱手朝老伯行了一礼,“老伯,江湖渺渺,山水可期。”

“好好好,老头子也要走喽。”老伯将二人的碗碟放好,一把挑起馄饨担子,往前头一边走,一边荒腔走板地唱起歌来。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

赵长赢叼着一根草,抱臂靠在树上,目送老伯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拐角,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两人逛了一圈回到蓝府,便见灵萱急急忙忙地从蓝晴竹的卧房里跑出来,一脸慌张。容与神色微动,拦住就要上前的赵长赢,将食指比在嘴唇前嘘了一声,做口型道,“跟上去看看。”

赵长赢会意,当即收敛气息,跟在灵萱后头,见她拐来拐去地绕了许久,最后走到一处破败的庭院前。

两人自来了蓝府这么久,竟从没见过蓝府还有这样破落的地方。庭院的青砖都已开裂,从中长出草来,屋子砖瓦陈旧,墙壁剥落,甚至檐下到处都是鸟雀做巢,灵萱一踏进去,惊得一干鸟雀扑棱棱飞起,地上全是白色的鸟粪,把青砖都染成了白色。

灵萱走到门口,又朝四周望了望,好在灵萱没练过武,感受不到两人气息,见没看见人影,便又放下心来,在最前头那一行的第三块砖上用力踩了一脚,那房门便应声而开。

赵长赢和容与对视一眼,赵长赢轻声道,“你留在这里,我跟进去看看。”

说完,趁灵萱刚进去房门未关,赵长赢脚尖轻点,悄无声息地飞掠而过,像惊起的鸟雀一般轻巧地从门里穿了过去。

屋内黑乎乎一团,只在桌上点了一盏昏暗的烛灯,最高处开了一口小窗,稍微漏进了几线光亮,同赵长赢被关的牢房差不多。

赵长赢屏息蹲在房梁上,见灵萱小步走到柱子后头,他这才看见那里被绑着一个人。

“姑爷,小姐今日同老爷大吵了一架,惹恼了老爷,怕是……”灵萱蹙眉道,“小姐让我先将你放了,等你出去,她已安排好了马车,自会送你离开夔州。”

赵长赢一惊,看来蓝晓凌已怀疑蓝晴竹的事是黎杨所为,将黎杨关在了这里。看这情景,如今蓝晓凌恐怕已经动了杀心,蓝晴竹倒是一往情深,竟还要帮他逃跑。

哪晓得黎杨却不买账,他垂头看着灵萱从怀中掏出小刀,焦急地给他割绑着的绳子,冷笑一声,道,“不必费心了,我不走。”

“你疯了?”灵萱惊讶道,“老爷今日非要杀了你不可,已经往这边过来了。”

“成王败寇,我认栽便是。”黎杨道。

灵萱愤愤地一跺脚,引颈朝门外看了一眼,飞快地说道,“姑爷!小姐知道你有苦衷,她不怪你,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过了这一关,往后日子还长呢,你何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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