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录(9)

作者:吴大宝 阅读记录

似乎,有人日日打扫。

塌上帷帐素雅,绣着梨花的薄纱在日光下像是天上银河闪闪发光。不起眼的角落里,放着两盆胭脂色的海棠花。窗外阵阵微风袭来,簇拥在一起的海棠花宛若的云霞,又似飘舞的红绸。

“思思,思思……思思是不是回来,思思……”屋外,传来女子的疯嚎。

“夫人,阿郎在待客,您回屋歇息吧。”婢子的声音此起彼伏。

紧接着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一名发髻散乱,穿着锦缎的妇人从院中冲了出来。她见着林重显便上前拽住他的衣袖,神神叨叨地说:“思思回来,我看见思思了,我看见思思了。”

“夫人,哪有思思啊。”林重显招呼着林衍,“快,把夫人搀扶回去。”

“诺。”林衍上前,妇人骤然将他推开。

她看见娄简两眼放光,撕心裂肺地喊着:“思思……”猛的扑在娄简身上。

娄简身子晃了几下,一股力道将她拽向地面,没支撑多久。娄简双腿脱力,带着妇人摔倒在了地上。

眉心紧蹙,四肢百骸生出像是要将她搅碎一般的痛楚。

夏惊秋见状,立刻上前分开两人。许一旬则是将娄简扶起。

夏惊秋觉察出她的异样,上前问:“如何了?”

“没事,摔倒的时候撑着了。”娄简握着臂膀,摆了摆手,看着妇人道:“夫人可有被我连累。”

“对不住,内人自打思思没了之后便疯癫无状,冲撞官差大人了。”林重显连连赔罪,“林某先带她回去。”

林重显辞别了众人后,林衍将几人带去了前厅。缓了许久,娄简的身子才有了缓和迹象。

“你这什么毛病,四肢无力,人软得像块豆腐。”夏惊秋坐在一旁问。

“旧疾,无妨。你离我远些倒是真的,到时候可别怪我讹你。”

“那林家阿郎也真是的,疯妇也不看管好。”许一旬翻转娄简的手腕,“你可伤到哪儿了?”

“她都说没事了,你怎么这么多事。”夏惊秋拿开了许一旬的手。

“三位,对不住啊。我家夫人自打思姐儿去了之后一直疯疯癫癫的,本来吃了药眼瞅着好了些,可没成想又……哎,今日阿郎怕是不能再见客了。”林衍拱手致歉,“要不,几位先行回去?”

“也好,不叨扰了。”夏惊秋道。

“我还有几个问题。”娄简一瘸一拐地走向林衍,“林娘子的闺房是不是日日有人打扫。”

“是啊,平日里阿郎总是吩咐我们要洒扫干净,有时他也会亲自动手。我们家阿郎中年得女,很是宠爱思姐儿。”林衍面露悲伤,“可惜,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娄某还有一个疑问不解。林娘子与李云舟相遇的细节,林丈是如何得知的?”

林衍思量了片刻:“好像是思姐儿身边的贴身婢女巧娘,告知阿郎的。”

“巧娘如今在何处?”

“她忠心护主,也在那场大火之中烧成了焦炭,尸身被家人带回去安葬了。”

“多谢。”

三人从林府出来,夏惊秋和娄简二人心中已经有了盘算。许一旬走在二人前头跳跳蹦蹦,看见什么稀奇东西都要上前瞧上一眼。

“这小子,也不知是来游山玩水的,还是来办案的。”

“他不过十七八岁,正是贪玩的年纪。”娄简按着肩膀晃动了几下,“林思思的事你怎么看?”

“祖坟之中埋葬的一定不是林思思本人,或许是巧娘。”

“不可能。”

“为何?”

“林思思被火焚烧,面目损毁,众人怎么分辨出死者就是林思思的?”

夏惊秋握着腰间长剑,指节无意识地敲动了几下:“巧娘……当时没有死,众人认出了巧娘,又因为巧娘是林娘子的贴身婢子,所以旁人都以为死的是林娘子。”夏惊秋顿了顿,“林衍在撒谎。”

娄简停下了步伐:“咱们分头行动,你去查李云舟,我和许一旬去林家祖坟一次,落日时分,咱们客舍见。”

“好。”

第八章 调查受阻

铁锹叮当作响,黄泥洒向半空,扬起尘土如烟似雾。

娄简站在不远处,墓碑前的贡品之中放着一摞干瘪的水果,一摞发霉的饼饵。

许一旬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没一会儿,雕花的漆木棺材出现在两人面前。许一旬学乖了,提前在鼻中塞了麻油纸,舌间含住姜片。

他运气覆手,仅一掌,便将棺盖掀了起来。

“厉害啊。”

“自然,我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

娄简靠近棺木,锦缎衬里的棺木内壁中,赫然躺着一具焦尸。

“应该是草草殓埋的吧,你瞧她富贵人家的娘子,两个成套的头面都没有。”许一旬指着尸首的头部说,“就一根金簪啊。”

蓝色殓衣下,尸首双手半握成拳状。细细打量,全身上下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黑色皮肉成了焦炭,黏在破碎的骨骼上。

棺木中人,眉骨凹陷,无力地张着嘴巴,似有无法言说的冤情。

“百无禁忌,有冤必平。”

一旁,许一旬也跟着娄简双手合十,闭眼祈祷。

下了墓穴。娄简取下尸首上的一根金簪扔给许一旬:“揣好,别丢了。”接着,她掀起尸首的衣裳,发现死者两条腿骨上直直地插着半臂长的铁钉。

“这是……钉棺盖的钉子,怎么会出现在尸体腿上?”许一旬不解。

“等会儿就知道了。”娄简朝着竹篓的方向唤道,“二五!帕子!”

二五探出半个脑袋,又蜷缩回去。随后叼着一块白绢跑了过来。娄简摸了摸二五的脑袋:“真乖,回去给你买小鱼干。”

二五用后爪挠了挠耳根,跳上墓碑打了个哈欠。

许一旬打来三碗清水,娄简取了尸首腹腔、咽喉、鼻骨、处的三块碎骨置于碗中。等了片刻,只有盛放鼻骨的那碗水隐约浮起一层灰烬。

娄简平铺白绢,覆盖在水面之上,又在取出白绢,放在日头下仔细查验。

“只有鼻腔里有烟灰。腹骨、喉骨都没有,这人是死后被扔进火场的。而且,看胯骨与口中齿状来看,此人应当是年纪在三十岁上下的妇人。”

“那,那个铁钉是什么意思?”

“用于……将尸首伸展开来。”娄简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尸首被人装入袋中,直接扔进了火场,即便尸首烧的面目全非,也会保持装入袋中的模样。”

许一旬摆弄着自己的四肢,模仿尸体蜷缩在麻袋中的姿势:“啊!”他猛然起身,“对啊!腿一定是弯曲的。”

“谁这么丧心病狂啊,人死了还得挫骨扬灰。”许一旬瞥着嘴问。

娄简看向天边红日:“收拾一下,得回客舍了。”

夜风飒飒,弯月高悬头顶,透过柔光铺展开来,将窗棂的影子印在瓦片上。

“太气人了,我去衙门要林思思验尸的文书,他们竟三推四推,一会儿要用印,一会儿要上报,还得仵作、衙役、册库、县令轮番走一遍,今日签不得就得明日,明日若是有人不在便要再等!”夏惊秋将剑拍在矮桌上,“一份验书罢了,有什么好遮掩的。”

娄简笑而不语。

“办差推诿,鬼鬼祟祟,都是些什么毛病。”夏惊秋横了一眼娄简,将她与陈之初也骂了进去。

“吵死了。”许一旬掏了掏耳朵问,“那个李书生你问得如何了?”

“还轮不到你来使唤我!”

“我这是替阿简问的。”

三句不和便要动手,娄简趁着二人斗气,已将窗棂大开。她站在窗前,朝下望去,忽然在大街上瞧见了两个手持弯刀的江湖人,娄简一时看出了神。

寒风骤入,屋内二人先后打了个寒颤,吵闹声戛然而止。

夏惊秋瞥向寒意的来处,咒骂道:“恶毒。”见她贪看楼下景色,没有作答,又道,“谁家大冬天乘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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