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曲(123)
那上面的花纹式样她曾见过,是姐姐的手艺。
姐姐为人胆小谨慎,无事绝不会将自己的东西假手于人。
他们竟真的杀了自己的亲人……怎么会,怎么会……
那个叫韦顺的人不是说过,会保住他们的命的吗?
“吃饭了。”
狱卒打开牢门,把饭食放在了矮桌上。绿瑚通红着眼眶,听见动静主动转过身。
看她这副模样,狱卒微惊。
不论是北司使还是乾仪使,甚至韦佥事都对这间牢房的女囚犯讳莫如深,从来不提她究竟犯了什么罪名,却不约而同地给予了极大的关注。
他们这些手下都是有眼色的,自然能看出其人尤为重要,纷纷拿出相比以往数倍的精神头看管。
不过这女子疯癫许久,整日痴痴呆呆的,从来招供不出任何东西,今日眼中竟有了神采,难不成是恢复了?
狱卒拿不准主意,于是不敢耽搁,锁上门匆忙去找苏若胭禀报了。
当年她受利益驱使,一时鬼迷心窍答应了为他们做事,不成想是与虎谋皮。躲躲藏藏半生不说,而今终于连累了家族,这是她的报应。
绿瑚神色哀戚,捂住脸悔恨地痛哭出声。
想起朱缨那日的话,昔日旧主的音容笑貌犹历历在目。
皇后娘娘出身武将,在宫中却养成了温婉柔和的性子,从来不会苛待宫人,以仁德治后宫,在朝堂政事上也颇有见地,可谓是挑不出错处的一代贤后。
而她呢?她身为坤宁宫的婢女,却愧对娘娘善待,帮那歹人作恶……
如果她不曾做过那件事,娘娘是不是就不会那样虚弱,也不会芳年早薨?
大悲之余,绿瑚心中尚存一丝理智,终于下定决心撕下衣裳一角,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皇后娘娘,我对不起你,请允许我的赎罪。
她忍着痛意一遍遍撕开凝固的血口,在素白的麻布上留下猩红的痕迹,一字一句,是众人期盼了太久的招供书。
正在她全心贯注书写血书时,牢房门锁却不知何时一松。
当那道阴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时,她浑身血液一冷。
“绿瑚姑姑,在写什么呢?”
第95章 驯马
费九牛二虎之力终于驯服了心心念念的宝马, 周岚月心满意足,一路拉着马嚼子朝马场外走,身上那股得意劲儿几乎要溢出来。
“我厉不厉害?”
“厉害。”
宁深早就被她摧残习惯,看上去甚为麻木, 说什么话都脸不红心不跳。
被夸了的周某更是飘飘欲仙, 登时觉得在马背上颠簸这一整天很值得, 腰酸也轻快了不少。
她一边牵着马儿向外走, 一边闲不下来地拉着他手臂晃来晃去。
“你说我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阿雪?小白?”
“叫这些名字的马太多了。你那么喜欢,总要用心取一个特别的。”
用心取?
“那我想想。”
她计上心来,松开宁深转而贴近马儿, 双手环住马鬃亲昵地蹭了蹭, “子沉, 你说说你, 要是早些乖乖被我驯服, 不就不用在场上跑那么久了吗?现在还不是一样要听我的话?是不是, 子沉?”
宁深盯着她后脑勺,忍了半晌没能忍住, 不禁低下头轻笑一声, 心中满是无奈。
他起初没反应过来, 还以为她在和自己说话, 片刻才明白是唤马儿。
这个家伙满肚子坏水,整日哪来那么多奇怪的鬼点子?
拿他的字给马取名, 真不知是怎么想出来的,又损又好笑。
而且听她话中之意,似乎还在一语双关?表面是在说马, 实际上也是说给他听。
“为什么叫这个?”他饶有兴趣,想听听周岚月会如何狡辩。
她面露坦然, 一本正经地说着情话:“你不是让我用心取吗?我一用心就想起你,就没心思想别的事了。”
“……”
总是这样不顾场合。
身后还有小厮随从跟着,宁深没法接话,眼神却明显更加柔软了。
不过也没什么。
他目光移向她身后的骏马,“叫追月,怎么样?”
“为什么?”周岚月一歪头,兴奋问道。
“你看。”宁深示意她看马脖子处。
先前没注意,这时候仔细一瞧,竟发现油光水滑的鬃毛侧面有一道小小的月牙形伤疤。
雪蹄马性情暴烈,可能是与同伴打架、抑或饲马人训练时留下的。
周岚月:“原来是因为这伤疤啊。”还以为是因为她呢。
她一副失望的表情,以宁深对她的了解,自然懂得她会暗暗想些什么。
他唇角微弯,主动道:“这个名字一听就知道是你的马。若是不喜欢,你就重新取。”
“没有,喜欢。”
她其实很满意,但还忍不住嘟囔:“叫子沉也能听出是我的。”
魏都就这么大,现在谁不知道他是她的人?
宁深语塞,无奈道:“不要你乾仪使的威严了,周大人?”
周岚月想象了一下自己骑马出去时满口“子沉”“子沉”地叫,好像是有一点不合适,要是让乾仪卫司那群兔崽子听见了,她得被起哄声淹死。
“那还是要的。”
她嘿嘿一笑,欣然接受了“追月”这个名字。其实这个名字看似平常,但还是能从中看出一些不同的意味的。
追月追月,谁追的月啊?子沉呗。
“好冷,我们快走吧。”她重新拉上他,向马车方向走去。
宁深诧异,“不骑你的马?”
她对这匹马宝贝得紧,现今好不容易驯服,竟能耐住性子不多骑几圈,实在不像她的风格。
周岚月不满他的不解风情,“你傻呀。要是去骑马,我们两个不就要分开走了吗?”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要她说出来,真是。
宁深微微一怔,很快柔声回:“是我没想到这茬。马车就在前面,走吧。”
严相的得意门生一向才学过人,到了这时脑子却没转过弯,不想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不过现在得知了她的理由,心里是比谁都高兴的。
周岚月哼一声,仍不改好心情,继续和他向前走。
走到半道时,一个小黄门过来找宁深通报,说兵部有公务处理,侍郎大人请他早些过去商议。
宁深听了,第一反应就是看身边的周岚月,果然见她不满地撇了撇嘴。
“说好今日陪你的,现在又不成了。”
他有些愧疚,当即赔罪,又道:“你先坐马车回去,这里离兵部不远,我走过去就好。等到事情处理完,我再去找你。”
身担朝堂要职,休沐日有紧急事务处理是常事,更何况像宁深这样既在内阁又掌管一部的官员。
周岚月同在朝廷为官自然能理解,也不是斤斤计较要与公事争高低的人。
“你坐吧,我还是骑马好了。”她不在意地摇摇头,吩咐人把自己的马牵回来。
他有“腿疾”,哪有让病患走路的道理?可别让人看出什么来。
“我去陛下那边看看。”
想起已经有几天没见朱缨,周岚月也不打算回府了,索性改道去承明殿溜达一圈。
“好吧。”她这样说,宁深只能道。
怕她心里不舒坦,他又许诺:“等结束了,我就过来找你。”
“好好好,知道了,你快去吧。”周岚月推他。
---
内务司来的太监已经退下一段时间,朱缨依然沉默地抿着唇,盯着手边那一摞账册沉思。
她这心事重重的模样令人发毛,周岚月看不下去,宽慰道:“也许那日只是绿瑚突然发疯,那个姜桃那么罕见,连宁深这种自小在魏都长大的人都没有见过,更何况是个小宫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