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曲(127)
那些大臣敢陪着李士荣一起跪, 无非是觉得法不责众, 自己这个皇帝奈何不了他们, 既巴结了李家, 又博得个忠贞死谏的好名声。
可她要是捏着他们的死穴呢?
朱缨冷静下来, 瞥了一眼角落静静燃烧的香火, 那是她为祭奠亡母亲自点上的。
她收回目光,改冲许瞻一笑, “两炷香的时间, 朕就能让他们悉数退下。爱卿信不信?”
“两柱香?”
老臣面露迟疑, 而朱缨依旧从容, 把手中棋子落在棋盘上。
这一子的位置尤为重要,顷刻间, 黑子再次如上一局那样占据了上风。
“工部错账,礼部构党,刑部偏私。他们做了那么多坏事烂事, 偏偏拿朕当傻子,以为自己手眼通天可以瞒天过海, 可是许卿,朕手下的人也不是白养的。”
她把过去查出的桩桩件件事都拿出来,依照大魏律法,小可贬谪降职,大可抄家除籍,把柄在手,全在她一念之间。
“这一次,朕就和他们互相透个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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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寒霜未融,又迎来了一场大雪,偌大的殿宇前落满鹅绒般的雪花,渐渐堆积成厚厚一层。
雪迹和泥土混在一起化成水,染湿了台阶。
茫茫雪地里,着官袍、戴官帽的臣子黑压压跪了一片。
这次来的众人都是文官,身体远称不上强健,像在寒风里长跪这样的事,对他们来说无异于酷刑。
果不其然,已经有人将要撑不住了,绯衣绿袍摇摇晃晃,若非身边有人扶着,恐怕就要歪倒晕过去了。
已然过去许久,却始终不见殿内有反应。里面的皇帝迟迟不发话,外面为首的那人又心思决然,非要跪出个结果才肯罢休。
李家有事,自然是李家人着急。天寒地冻,他们既不姓李,又何必在此活受罪?
现在跟着冒险,虽然讨好了李家,保不齐会惹怒陛下。
风霜不停,众臣肩头留下一层薄雪,明显躁动起来。
一个时辰过去,李士荣依旧跪得笔直。
在他身后,吊梢眼的臣子面露动摇,低声试探道:“李兄,想必现在圣上正在气头上,我等在此也跪不出个结果来。何不忍耐几日,待风头过去再行筹谋?”
“怎么,难不成你也觉得吾妹有罪?你别忘了,是谁扶持你们唐家到现在的位置。”
他明显听不进去,冷睨身侧人,暗含威胁的话语令众人都听得见:“你们想做逃兵,可要掂量掂量后果。你们做过的那些事,我都一一替你们记着呢。”
众臣听罢无不神色惶恐,议论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身后没了动静,李士荣冷哼一声,依旧固执地跪着。
凡是今日随他一起来的,要么依附李家发迹,要么受过他的恩惠帮衬,李士荣心里明镜一般,更对他们做过的事了如指掌。
借他人之势拿来的利益和辉煌,悉数进了自己口袋吞得干干净净。如今他人落魄就想一走了之,安然置身于事外,天下哪有这样好的事?
一旦李家失势,他们也别想好过。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疾步声,众人疑惑回头,北司使苏若胭带着十几个乾仪卫鱼贯而入。
属于瑞云朱雀服的赤金色自带威仪,很快包围了承明殿前整片外院,也困住了所有跪地不肯离去的大臣。
自女帝上位后重新启用乾仪卫,就给予了这一机构极大的特权,上可缉查官宦贵族,下可镇抚渔农百姓。下设诏狱的北司更是深受宠信,原本独属刑部的刑审之权也分去了一半。
北司的人在这时过来,意欲何为?
嘈杂声再度渐起,李士荣直视年轻的女子,眼神阴寒质问:“苏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苏若胭料到他会问,一笑答道:“李大人不必担忧,陛下传唤我等前来可没有别的意思。”
“众位大人年事渐高,身子骨可不比从前,万一跪坏了可怎么好?陛下爱重诸公,听说此事后立即召我等过来守卫看护。”
她依然是笑眯眯的和善模样,杏眼扫过一众臣子,微微抬高声音:扣qun:扒霸三〇泣七捂伞六看最新完结肉文清水文“不论在场何人有闪失,以乾仪卫的办事效率,必然可以迅速送其回府休养。另外御医也已到位,如此,大人们尽可放心跪了。”
官袍单薄,众臣在雪中已经手脚麻木,听了这一番话更是脸都绿了。
跪了这么久,没想到得到的会是这样的回应,天子颜面为重不可让步妥协,哪怕一怒之下强行赶他们离开也好啊!
唯有李士荣毫不动摇,明明脸色阴沉,却还挤出了一个笑:“那就谢陛下关怀,辛苦苏大人了。”
“李大人言重。”苏若胭面色不改。
沉钟复响,辰时已过。
李士荣不理会围在两侧的乾仪卫,双手托举象牙朝笏越过头顶,再次高声请命。
“太妃娘娘冤枉,请陛下明察!”
旧事时隔多年,谁能记得清清楚楚,区区一个老宫女的疯癫之语,算什么证据确凿?
皇帝想凭那一纸所谓的供词就定罪,未免太过轻率。
他李士荣只有一个妹妹,当年为家族入宫为妃,葬送一生仕途已是委屈,如今芳华逝去,怎能在冷宫那样的凄寒地度过余生。
更何况……
李士荣眼一眯,敛去藏匿的戾气。
更何况,就算是再狠再惨烈的谋杀,用在宁檀那毒妇身上也为过,不是吗?
念在宁家满门忠烈,人丁凋零的份上,他没有迁怒宁深对其下手,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他目光阴鸷,不动声色望向眼前殿宇。
透过紧闭的乌木悬窗,可以隐约窥见两人隔桌相对而坐,是朱缨,还有许瞻。
到了这般境地,你会不会顾念长姐的旧情,帮衬我一二?
苏若胭立在一旁,出言相劝道:“贵太妃借香料暗害故太后娘娘之事证据确凿,李大人这又是何必呢?况且陛下并未降下重责,只是令娘娘迁居冷宫,如此已经是法外开恩。以李家如今的地位,何苦执意与圣上过不去?”
她向后望一眼,有些看不下去地啧声:“这天寒地冻的,瞧宋伯爷和郭长史的状况实在不好,真是不容易。”
李家显赫百年,与许氏一样享一等国公食禄尊荣,几代积攒下的荣勋更是不计其数,就连以军功发家的宁氏也不能与其比肩。若能安分度日,不生出别的心思,就算不能再出栋梁之才,这些家底也足够几代人荣华无忧。
可惜这些人不能认清现状,非要与陛下对着干。
“证据确凿,苏大人是指那个死去的疯宫女留下的血字吗?”李士荣不关心其他人怎么样,冷冷逼视着她,尽管跪地身形矮一截,气势却分毫不减。
他话中似有所指,讽道:“乾仪卫内部一向是出了名的热闹。如今韦顺已死,绿瑚又写下供词,可谓一石二鸟,乾仪使既失了助手,想来苏大人很快又能高升了。”
自周岚月上位以来器重苏若胭,南司佥事这个二把手比北司使高一级,反而受到排斥。
韦顺死了,苏若胭顶上他的位置是迟早的事。
他话语不善,令苏若胭目光一寒:“李大人的意思是,乾仪卫司伪造证据制造冤案,行铲除异己之实?”
没等他说话,殿门一响,身着官服的女官出来,身后跟着一行小黄门和侍女,个个手中端着托盘,里面像是放了什么奏章文书。
照水立于阶前,对跪着的众人道:“陛下口谕,雪日天寒,请诸位大人即刻回府。”
探陛下的口风并不强硬,众臣不敢悖逆李家,即便心中叫苦连天,也只有继续跟在后面,端端正正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