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曲(152)
严庚祥心下思量一番,终于俯首让步:“圣上亲临沙场,我军必士心大振,战无不胜。臣愿率内阁众臣留守朝廷,静候陛下凯旋!”
内阁众辅臣原本心中就已经动摇,现在听首辅表态也不再犹豫,跟随道:“臣愿留守朝廷,静候陛下凯旋!”
“静候陛下凯旋!”
满殿山呼,回荡不绝。
如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朱缨沉下眸光,扬声下令:“翰林院拟旨,交付内阁,昭告天下。”
第118章 替身
兵部筹备军需物资、军械战马, 皇帝亲至祭坛祭告天地祖宗,杀牲衅鼓,遣将点兵……
迎接一场战役要经过的程序庞杂,何况是天子亲征, 需要准备的东西就更多了。
诏书已下, 朱缨方批复过户部拨款应对战争的奏疏, 终于挤出一丝歇息的机会。
一想到大战在即, 她没有丝毫睡意,在榻上躺了半晌又坐起,想了想, 步至屏风后。
除了书案笔墨, 这里还放着她的武器架。
她抽出最中央的那柄长剑, 剑柄下坠着一串红缨剑穗, 剑身出鞘的一瞬间冷光乍现。
许久没用过了, 好在并未放钝。
朱缨指腹轻轻抚过剑刃。
这是一路陪她打遍土匪、南诏、倭寇的伙伴, 即使多年不用,触碰时依然可感受到昔日默契的共鸣。
不日她将再上战场, 届时依旧与老朋友一起。
她放下, 又拿起另一边的长弓。
这张弓两边雕有凤头, 还有精细的牡丹花纹, 是十三岁生辰那年谢韫亲手做的,她上阵杀敌时从不舍得用。
手中物件一切如旧, 身边的人却已不在。
朱缨垂着眼,忽然意识到即将面对的战役没有谢韫,是她第一次独自挂帅作战。
窗外忽然传来窸窣声, 她思绪停住,高声朝外道:“谁在外面?”
那人脚步声变小, 明显是想偷偷溜走,朱缨又道:“再不出来,朕就让乾仪卫去抓你。”
外面挪动脚步的动静立刻停了下来。
过了片刻,一只白松鼠从窗缝里怯怯地露出眼睛,带着满脸的无辜和不安:“陛、陛下。”
是沈弗玉。
“你怎么在这儿?”朱缨问。
“我……”
沈弗玉踌躇片刻,小声回答道:“臣下午过来求见,但陛下没同意。臣就想着偷偷在窗外看一眼陛下就走,没想到……”
没想到就被抓住了。
朱缨颇为无奈,放下手中弓便要越过屏风:“那现在看过,你可以走了。”
“哎——陛下!”
见她要离开,沈弗玉急了,等到她回头看过来却又怯了。
“我,那个……”
他穿得单薄,被冷风吹得手指脸颊都是红的,支吾半天憋出一句废话:“陛下的寝宫里,是不是很暖和?”
“……”
朱缨无语,被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盯得难受,最后说了一句:“进来吧。”
她倒要看看,这巴掌大的松鼠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沈弗玉裹着一件薄披风瑟瑟发抖,如愿以偿地进了内室。
呼,果然好暖和。
朱缨原本打算回去歇息的,可现下来了这么一个不速之客,自然是睡不成了。
“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也许是因为家世清白,也许是因为与谢韫的容貌有两分相似。她对这个姓沈的小可怜的耐心好像确实超出旁人。
不过朱缨很快就想到了第三种可能——他实在是太蠢了,蠢得认真,蠢得令人不忍心笑,让她很难生出太强的防备心。
沈弗玉就那样呆呆站在原地,也不敢靠近她,半晌鼓起勇气,小声道:“明天陛下有空闲吗?臣新学了曲子,想弹给陛下听。”
……你瞧,确实够蠢。
“你夜晚摸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朱缨:“大战在即,你认为朕现在有没有心思听?”
沈弗玉涨红了脸,只有低着头,弱弱如实回答:“没有。”
他本不想拿这个理由,可没办法,他浑身上下只会这一点东西了。
朱缨抱臂,看见他手里还拿了一个食盒:“那是什么?”
经她一提,沈弗玉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还拿了东西来:“是臣为陛下带的夜宵。”
他匆忙打开食盒,从里面取出一碟糕点,白色的,淡淡清香。
青梅百合糕。
“你还真是……”
望着那碟熟悉的糕点,朱缨语塞,为难地挑了一个词:“兢兢业业。”
从前这点心只有江北有,她登基初御膳司不会做,只有谢韫这个江北人氏会。可惜他生来在厨艺方面没有天赋,手艺忽高忽低地不稳定,无奈只有将方子告知御膳司。之后,朱缨就随时都可以吃到了。
她喜欢吃青梅百合糕,这在宫里并不是秘密,沈弗玉打听得到。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也欣然接受,还真认认真真地当起替身来了。
沈弗玉没听懂,只当是在夸他,于是倍受鼓舞:“多谢陛下夸奖。”
“……”
朱缨忍了又忍:“你好歹也出身侯门,就甘心一辈子困在后宫蹉跎余生?”
沈弗玉以为天子在试探他,忙不迭摇头:“宫中一点也不无聊的,臣能适应。”
他默默疑惑,皇宫里每顿饭都能吃饱吃好,床榻被褥也那样柔软暖和,留在这里生活怎么能叫蹉跎呢?
朱缨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话不投机半句多,被那清澈的眼神弄得没了脾气,只有直言:“朕的意思是,你就没有想过进入仕途,为自己搏个好前程?”
仕途?
沈弗玉一愣,他确实从未考虑过,同样的,他的父亲和嫡母也从未想过,将来要送他走这一条路。
“臣没有想过。”
他低着头,继续摇了摇:“对臣来说,现在已经是个很好的前程了。”
他没读过书,只被教了几句附庸风雅的酸诗俗文,也不曾习武,那些长枪重剑甚至提不起来,怎么能够入科举,走官场呢。
沈弗玉自认没什么上进心,自从懂事起,他唯一的心愿就是离开家门,将来可以过上吃饱穿暖不受打骂的生活。现在走狗屎运被收进了后宫,他当然情愿在这里“蹉跎”一辈子。
陛下就是他的恩人,让他做什么都行。
朱缨看了他两眼,没说什么,只无端叹了口气,径自走到书案后坐下。
沈弗玉连忙轻步跟了上去,顺势把点心拿出来,放在了她面前。
“说吧,到底什么事?”朱缨没动一口,只好整以暇看着他。
夜晚特地来一趟,还带了点心,他自认为掩藏得好,殊不知事情都写在自己脸上。
看她没有怪罪之意,沈弗玉飞快移动脚步,麻利地绕过桌案,腿一弯依偎在朱缨身边,就像之前一样。
一套动作毫无迟钝,堪称行云流水。
“陛下将要离宫亲征,到时候能不能带上我?”他目光诚恳。
朱缨有一瞬的沉默,冲他陈述了一遍老祖宗定下的规矩:“除中宫正室外,后宫妃妾侍君不得干政。”
他忙辩解,话到嘴边又慌慌改口:“我……臣知道!臣只是想随陛下一起去,不会对政事多一句嘴的!”
“不行。”
朱缨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平时表现得太过平易近人,才让他胆敢说出这样的要求?
沈家平日看不出,原来野心这般的大。
朱缨斩钉截铁,也没了耐心:“朕乏了,你可以滚了。”
毕竟是只见过两面的天子,沈弗玉怎能不惧?这次敢真的提出来也是做了一番好大的心理斗争,现在双腿还在轻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