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曲(154)
截然不同的地形和气候,对西北大军来说是一道极大的考验,更不用说多年来一直在南部江北一带和魏都活动的红缨军。
这场战事起得突然,大军人数又庞大,事实上,她们很难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做好一切后方供给。
就如出征北地必不可缺的棉衣被褥,现下只能做到人人不少,但愈深入北地寒气便愈发强烈,在极度酷寒面前,那点棉絮就显得单薄不够用了。
果不其然,军需官满面为难地向她汇报了现在的难处,询问她应该如何对策。
朱缨摸着那不够厚实的棉被,暗暗一叹。
“传信给高万煦,命他上报平州现下的仓储情况,若御寒物资还算充盈,就先借用来。”她道。
她记得苍城距离平州治所不远,约莫三四个城池的距离。希望能赶在与陈军正面交锋之前,收到太守府的回信。
还有羌州的储备……
“陛下,羌州已陷战火,怕是不成。”照水提醒。
陈军一路势如破竹进入羌州,要是让他们攻陷治所得到一州储备的钱粮物资,形势将更加不利。
不剩多少时间了。
朱缨:“抓紧时间休整,天亮便出发。”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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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的宫中,几人正围坐在一起。
朱绣把书案上堆放的几本奏疏传给众人看,是几州上呈的年报:“今年南部诸州收成还算不错,除了蜀州闹过一场瘟疫,别的地方倒还算太平。”
周岚月率先接过看过,两人一对视,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一致。
她会意:“既然如此,就说点什么暗示他们一下。但凡是聪明有点脑子的,都该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吧?”
北地战事将起,大军缺少粮草和御寒之物,虽不曾宣扬扰乱军心,但她们几个都是知道的。
她们身在后方,不能上阵杀敌,但该做的贡献可一点不能少,如果有机会,总要尽力为前线将士争上一争。
南方富庶安定,国难当前,不管是官府还是私家都应该略尽绵薄之力。等到平稳度过艰难,朝廷也不会忘记他们。
朱绣点点头,在奏疏上批下几字。
天子亲率数万大军挥师北上,声势浩大的挥旗鸣鼓声消失在耳畔,仿佛也抽走了长公主的一缕心神。
父皇在位的最后几年,她奉诏以公主之名入内阁,进入朝廷政治中心。从康乐末年到如今的贞元三年,她以辅臣身份度过了六年。
而如今,她已经在半年之间先后监国两次。这是她与阿缨姐妹之间的信任,也是自己难得的锻炼机会。
但说实在的,如果可以忽略现实条件,忽略情势导致的一切迫不得已,她更希望阿缨不必以身犯险亲征,自己永远都得不到这种机遇。
她问:“照雪,‘玉玺’放好了吗?”
照雪心领神会,答道:“回殿下的话,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陛下离开皇宫,此次出征少则三月,多则不知何时才能归来。许氏与李氏均已倒台,可难保魏都不会留有余党,企图趁朝廷群龙无首时作乱,这也是她们最担忧的事。
非是过于悲观,只是乱势当前,不得不作最坏的打算。传国玉玺留在宫中,万一有人欲要趁乱夺取,他们自然要留一手防范。
现下整个皇宫里有两方玉玺,一方为假,已经存放在原本真玉玺的位置;另一方则为真正的传国要器,真龙天命的象征。
至于真玉玺藏在了何处,除了朱缨无人知道。
周岚月担心位置不够隐秘,想要派遣重兵把守多一层保障,却见圣上神情全无忧虑,反是唇角一翘。
“放心吧,那个位置,他们不敢动。”
见她如此肯定,众人便也不再多问,反正陛下心里有数,行事从来靠谱。
得到照雪的回应,朱绣便也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宁深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轻声叹了口气,周岚月瞅他一眼,一手捂住他嘴:“别叹了,士气都被你给叹没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宁深感到不自然,硬着头皮把她的爪子扒拉下来。
他本也不愿叹气,但这是下意识的行为。前线形势不明,他心头一直悬着,实在装不出什么欢快轻松的状态。
乾仪使大人从来气贯长虹,一身威风足能刮倒五十棵碗口粗的树干,现今素来沉稳的国公爷难得多愁善感,便给了她发挥的好机会。
周岚月想安抚安抚美人,于是好言好语,体验了一把夸海口逞英雄:“你说,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大人动动手指帮你解决。”
他放心不下前线,她也能解决?
宁深知道她是瞎吹牛,只是想帮他换换心情,但思来想去真的想到一处——裕静宫。
“这段时日,静王那里倒是很安分?”他主动打听。
周岚月耸肩:“李家都完了,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小皇子,就是不想安分也只能安分了。”
想想也是,软禁深宫没有帮手,日日护卫把守,静王纵有三头六臂,想掀起点风浪也是要费些力气的。
宁深一想也觉得是,便没有再说什么。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能做的都做了,现在,他们只有盼望大军如愿歼灭叛党,早日得胜归来。
第120章 城雪
百千里外的荒原雪漠里, 一夜间立起了数百座军帐,声势足见军师数量庞大。
主帐中,青袍儒冠的男人姿态从容啜了一口清茶,毫不见风尘仆仆的狼狈模样, 仿佛他才是帐中主人。
“我原以为许相会一直留在魏都, 暗探情报的同时也为我军接应, 不成想会抛下家族性命, 亲至北地。”
正座主位处,陈则义身着盔甲战袍,鹰隼般锐利的眼眸盯着客位之人。
身后陈氏守兵虎视眈眈, 不肯放下防备, 许瞻却不慌, 终于抬眉:“现在我已经一无所有, 怎担得起王爷一声‘许相’。至于‘家族’……”
他一声轻哂:“王爷莫不是糊涂了?早在最初合作时, 我已经将自己的‘诚意’和盘托出。许家, 算什么我的‘家族’?”
经此一提醒陈则义才想起,便也觉得合理了。
想想他一直以来坚持的目的, 即便是与许氏之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多少年, 临到出卖时, 他也不会生出一丝半点的动容和怜悯。
陈则义紧绷着的面庞终于有了一分松动, 露出一个不达眼底的笑,从善如流地改换了称呼:“也是。这么多年, 先生的‘诚意’从来都是足够的。”
魏都与青州相隔数千里,多年来,他之所以敢信任许瞻以及他授意传来的那些书信信物, 也就是因为捏着这副“底牌”了。
“自当如此。”
帐中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消减了几分。
许瞻理了理宽大的袖口,不疾不徐又为自己添满热茶。
别说身处战地, 就是在酒楼风雅处,也没几人能似他此刻这般闲适。
过了一会儿,侦察兵急趋入内禀报军情。
许瞻身为文人,不懂那些冰冷复杂的战报,但从士卒的话语里捕捉到几个字眼——“魏军已入平州。”
就要来了。
日日谋划伪装,卧薪尝胆数十个春秋,他与魏人正面交锋的日子,就要来了。
他停下品茶的动作,笑意里有痛快也有欣慰:“王爷不知,这一日我等了多久。”
“等?依我看,先生可从来没有‘等’过。”
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何必再这样装傻充愣?
陈则义冷笑:“劣币案主动暴露、从锦城找出的‘信物’、暗杀谢韫发动瘟疫,还有你授意做过的多少事……你机关算尽,不就是为了使皇帝猜忌于我,好逼我早日出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