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曲(162)
站在中间的朱缨眉头微锁,点了点头。
像沼泽洼地这种潮湿难行的地带,就算天寒结冰也不好处理,通常不会被考虑作为行军扎营的选择。陈军之所以敢在丹锡山谷附近安营,无非是图一个绝山依谷易守难攻,同时有充足的流动水源。
而军营数里外星罗棋布的沼泽洼地也被他们利用,即是一道天然的防御屏障。
谢韫:“不管是丹锡山还是我军驻守的安越陵,谷地都偏于浅狭。二者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丹锡山东侧有一条大河流经,恰好在陈军营地附近。”
他拿起指挥杆,在沙地上画下一道浅浅的痕迹,自魏军大营指向丹锡山旁边的另一座山头。
朱缨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
第126章 冰河
她看懂了他的意图。那座山叫做豫山, 就在丹锡山旁边,一条名为黔的大河发源于羌州,流经这两座大山。
相对丹锡山,豫山流域位于上游。现下黔河结冰, 一旦豫山河段坚冰融化, 自南部汹涌而下的河水将直接灌入丹锡山河段, 造成急汛。
河水夹杂着被击碎的冰块和冻雪冲下来, 又在浅狭的谷地翻转激荡,巨大的冲力势必扩大损毁的范围。
到了那时,即便陈军驻营只是靠近谷地而非位于深处, 也会遭遇水花波及, 造成极大损失。
朱缨翘起唇角:“朕记得扎营前, 我们的侦察兵曾去豫山附近探查过?”
“是。”孟翊答:“豫山虽高, 但坡势相对平缓, 离安越陵也不远。若我军想要在那里远程突袭干扰, 陈军很难侦察到。”
朱缨:“那么,我们的炸药还有多少?够不够炸开一条河?”
众人终于明白了皇帝与江陵王之间打的哑谜, 孟翊也反应过来, 心下恍然的同时也认真思忖一番, 发现并无不可行之处。
他心领神会, 跟着一笑:“别说一条,五条也绰绰有余。”
朱缨颔首, 最后问道:“丹锡山谷附近有多少居住的百姓?”
“陛下放心,若按照预想,河水冲击进入谷地的位置远离百姓聚居之处, 不会损毁任何房屋和庄稼。”
意会了天子的打算,在场的将领再度活跃起来, 个个摩拳擦掌,“此法可行,可行!”
朱缨与身侧男人对视一眼,随即笑意更大,弯着眼睛从沙盘上拿起一枚小战旗,准确地落在豫山河段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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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季节万物复苏,雪势依然霸道,仍有青绿色的小嫩芽奋力向外钻,从厚厚积雪里大获全胜般露出半个头。
天未尽亮,朦朦胧胧的鱼肚白里,忽而从远处山头传来数声爆破的巨响。
士兵大帐里,有人睡眼惺忪惊醒,面带不安问身侧同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能有什么声音……怕是你昨日轮岗放哨过于紧张,出了幻觉。”
另一人不耐地翻了个身,口中模模糊糊嘟囔:“魏军在安越陵,一切动向,尽在王爷掌握之中……”
最早醒来那人不放心,竖起耳朵仔细听,后来却没听到什么动静,于是也开始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又默默睡下。
过了不到半刻时间,就在众人再度陷入梦乡之际,帐外忽然爆发大声疾呼:“有敌情!有敌情!”
“河冰,河冰裂了!”
一众熟睡的士兵骤然惊醒,慌慌忙忙跳出被子去拿兵器,听说河水决堤后连铠甲军靴都没能穿好,纷纷连滚带爬冲了出去。
数十里外的豫山山麓处,自火炮口喷出的炽热带着千钧的冲击力,瞬间炸开河面坚冰和冻硬的河床。
有了陡峭山势的推波助澜,提前苏醒的滔滔河水涌出河道,分外湍急,裹挟着碎裂的冰雪急速而下。
丹锡山谷一侧,如梦初醒的军营将士大惊失色:“快跑!!”
整座军营乱成一团,众人丢盔弃甲纷纷出逃,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河水一泻千里,迅速冲进山谷深处,把谷底一切荒草雪泥荡涤冲刷了个尽,旋即在回弯处掀起惊涛骇浪,强横地翻涌着,将来不及撤离的残军卷进愤怒的洪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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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隔山观望情势的女子喜形于色:“成了!”
谢韫立在她身侧,手臂上搭着一条薄披风,随之也露出个淡笑。
“恭喜陛下,求仁得仁。”
朱缨此刻分外愉悦,听罢转头看他,眼中含着狡黠:“都是谢卿出的主意好。”
谢韫听出她是故意的,似笑非笑道:“有人想藏拙,便只有我来做这个马前卒了。”
早在帅帐召集众将领商议对策的前一天晚上,他就已经在床前那幅地形图上看到了她的勾勾画画,明显早就想好了这一招。
陛下用心良苦,当着众人的面自己不说,偏要把功劳让给他。现在没有别人,还摇头晃脑地来和他相互奉承。
还不是想让你早日和西北军众将领熟稔起来嘛。
朱缨歪头装傻,眼底却暴露了得意。
忽而一阵寒风吹来,她缩了缩脖子,余光瞥见他手上那件披风,眯眼笑道:“快给我披上吧。”
谢韫没立刻动作,而是挑眉:“现在不说不冷了?”[1]
他一说,朱缨当即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回忆,于是啧声耍赖:“你看你,一边不让我道歉,一边却偷偷记仇。”
谢韫明摆着小心眼,也不接话,只不依不饶地哼笑一声,拉着她回营。
“以后,再也不要赶我走了。”
厚重的积雪一踩一个坑,谢韫垂着眼,带着她慢慢走:“你做什么都可以,只这一件事,不好。”
这么冷的天,某人不想气氛如此沉重,上扬的语调里多少透着好歹不分:“宠幸别人也好?”
“……”谢韫默默咬紧后槽牙。
“开玩笑,我开玩笑的。”
朱缨赶紧压下疯狂翘起的嘴角,拉着他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晃着,一面正色许诺:“你就放一百个心。我要是再昏头做出那种到处猜忌怀疑的混账事,许你把我打醒。”
“我打不过你,从来就只有挨打的份。”
“真的假的?”她噗地一声笑了。
“那……让辰阳姑母入梦来捏我鼻子?”
“瞎说。”
雪原上留下四排错落的脚印,漫天的雪花飞舞着,悄然落了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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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目荒凉,临时搭建的军帐里爆开一连串摔砸物件的重响,紧接着是气急败坏的怒吼声。
面前所有军报文书都被陈则义扫到了地上,衬得本就略显冷清的帅帐更加有些凌乱。
“朱缨!”陈则义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的怨毒模样,仿佛要将口中名字的主人生生撕咬碾碎。
相比他的暴怒不已,许瞻面色同样不好看,但状态要冷静许多。
魏军炸毁河冰引水淹毁军营,他们损失惨重,列在军械营的火药重炮几乎废了一半,只有弓箭刀枪完好无损。
主帅发怒,众将领坐在一旁,垂头丧气的样子皆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
许瞻扫了一眼众人,道:“事已至此,王爷还是趁早派人清算损失,就近寻别处另筑新营吧。若魏军此时突袭,我们招架不住。”
“该做什么老夫清楚,用不上你教!”
陈则义正在气头上,久久藏在心底的旧事如今也涌上心头,不禁生出几分不愿面对的悔意,直接指着面前人鼻子:“若非你以许氏声名为引诱我‘合作’,我岂会被卷进这蹚泥水无法收场,现在又因你心急逼迫而动手!”
早知如此,区区一个前朝皇室遗孤,他就该在收到来自魏都的第一封密信时就上报朝廷,就算自己难逃罪责,也要先解决了他!
毕竟是曾经连天子都尊着静着的人,哪里会忍着被他这样斥骂,许瞻面色冷下来:“依王爷的意思,竟是许某逼你忍辱负重多年,现在起兵也是被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