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曲(170)
时予,你究竟在哪里啊?
帐外守将犹在,恐于士气有碍。朱缨压抑地捂住嘴,泪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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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崇政宫。
书房桌案后,朱绣缓缓合上前线传回的军报,厚重的封皮触手冰凉,仿佛仍散发着刺骨的寒气,以及火炮硝石的气味。
“你看看吧。”她面色凝重,将之递给周岚月,手扶上额角。
北地战事吃紧,并不如想象的乐观。这些年来,许家与陈家相互勾结,暗中侵吞公款的军费军械,甚至与突厥人有联络,练出的兵实力比起魏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高昂齐心的内部士气、阴毒不计后果的战术、威力强劲的弩箭,每一个单独拎出来都是格外棘手的。
接连传回的军情奏报印证了朱绣的猜测。他们这边的将士死伤不在少数,连天子都被困在雪崩里,险些没能出来,还有……
江陵王谢韫生死未知,至今下落不明。
周岚月看过后同样面色剧变,甚至不敢去联想此时朱缨的心情。
可现在不是伤感悲戚的时候,她忍着冷静,问朱绣道:“殿下,我们要做些什么吗?”
西北军作为这次的主力大军出征,不意味着整个大魏只有这一个军营的兵力精锐可用。
两江,湖广,乃至拱卫魏都的京畿东西大营。
只要确定清楚各大营周边的情况足够安定,不会因缺少兵力镇守而产生危机,完全可以令在任元帅调出一部分将士来,奉旨前往北地支援。
即使陈则义的军队实力慑人,但在数量上是绝不会胜过他们的。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一战都只能赢。
不能再拖了。
朱绣低眉沉吟半晌,终于站起身来:“传召内阁众臣即刻进宫,商议战事相关一应事宜。”
未等几人动身,殿侧屏风后先传来了脚步声,一步一步轻缓闲适,徐徐不急。
“大皇姐在忙些什么呢?”一道十足放松的少年声音进入耳畔。
紧接着,那人绕过屏风踏入大殿,身上披着件暗紫色的银丝狐氅,精神焕发,毫无昔日的落魄可怜气。
正是本该被囚禁于裕静宫的静王,朱绪。
“三弟?”
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周岚月就立刻抽出乾仪刃护在朱绣身前,后者倒是未见胆怯,只是神情惊诧又意外:“你怎么会在这里?!”
朱绪听罢轻嗤,左右环视一圈这肃重的大殿,“父皇膝下一共三位皇嗣,这商议国事的崇政宫,你与二姐来得,为何唯我来不得?”
他眸色变狠:“为何你与她手足情深安享权势富贵,我却只能困在后宫碌碌一生,日日像狗一样摇尾乞食?”
朱绪话音落下,殿外渐渐响起一阵刀剑碰撞的拼杀声。朱绣意识到什么,当即冷下了眸子,侧身低语吩咐:“崇政宫有变,令禁军统领立刻——”
“来不及了。”
朱绪已经自顾自坐进圈椅,打断了她的话:“在西大营面前,皇姐觉得,那点禁军会是对手吗?”[2]
西大营?!
朱绣睁大了眼,与周岚月对视时看到了同样的震诧。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原来,李士荣留给外甥的最后一张底牌,在这里。
下一刻,身披甲胄的士兵从侧门鱼贯而入,脚下不停,很快包围了整个内殿。西大营副帅随后入内,留着一把山羊胡,手提一把重剑立在朱绪身侧,立场已经显而易见。
面前人居长,周岚月也顾不上什么礼数,厉声道:“彭涿,你要造反吗?!”
彭涿冷哼一声,向朱绣拱手时不见惧色,话语也是轻飘飘的恭敬:“请长公主殿下,恕臣死罪。”
这便是要追随朱绪做到底了。
朱绪毫不意外地笑了一声,向几人懒散摊手:“诸位,对不住了。”
他收起玩笑的神色,对众兵下令:“给我搜!”
朱绣爆喝:“谁敢!”
原先她还心存一丝侥幸,以为朱绪是唯恐天下不乱,到现在才完全确认,他今日勾结西大营起兵生乱,就是奔着篡权夺位,寻找传国玉玺来的!
在她说话的一息间,一柄利刃已经架在了她颈侧。朱绣心中狂跳,撑着冷静道:“三弟冒天下之大不韪这样做,不怕受世人唾骂耻笑吗?何况魏都不止有西大营,待到东大营反应过来入宫支援,你还能如愿以偿成功吗?”
“能不能成功,总要试试才知道。只要我在东大营的人入宫前找到传国玉玺,控制整个皇宫,还愁他们不臣服于我吗?”
朱绪像听了什么笑话一样,反讥道:“况且,京畿大营的虎符一分为二,一半就藏在皇宫,若我拿到那一半,东大营就算不服,又能奈我何?”
他耐心用尽,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继续动手。彭涿得令,立即带人出动,投入到搜寻玉玺中。
眼前是一片令人愉悦的混乱,朱绪心情颇佳,百无聊赖地揉了揉脖颈,开始与面前被控制了的两人闲谈,或是他一人的自言自语。
“大皇姐派去守卫裕静宫的人啊,心性太不坚定,轻而易举便被我收买了。如果没有他们,我也不会这么轻松地联络到□□,继而再见大皇姐一面。”
“姑父果然没让我失望,竟真的联络上了陈家,逼得她离宫亲征……”
“周大人是在想如何才能找到帮手吗,东大营,乾仪卫,还是周府宁府?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朱绪站起身,走到周岚月面前,轻声诱导:“告诉我,禅位圣旨在哪里?”
他知道朱缨和自己一样,从来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为了避免意外,她在起兵离宫前,是一定会留下一道禅位圣旨作为保险的,而那道圣旨上会写着何人的名字,答案昭然若揭。
朱绪清楚,绝不会是他。
传国玉玺象征着国本,不能离开皇宫,圣旨却可以。另外,朱缨那样谨慎,绝对不会把圣旨和玉玺放在同一处。
周岚月不回答,咬牙切齿道:“陛下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
朱绪毫不在意周岚月的目光,独自哂笑,眼中发出执拗的光彩。
让他猜猜,自己今日这样做了,会不会让她放下前线的对抗,专程回来收拾他呢?
那可真是,太令人期待了……
第133章 危墙
下雪不冷消雪冷, 近日的北地最能反映出这一道理。多日不曾下雪,地上的积雪都渐渐收缩融化成了坚实的冰块,如若有谁敢踢一脚,就算隔着厚军靴也要疼好几日。
也正是在这样的环境里, 魏军渐渐有了扭转颓势的希望, 先是败走落霞岭后离开安越陵, 前前后后攻防进退几次, 一日一日地磨下来,终于逼得陈则义拔营蓝青隘,撤入其老巢青州。
大军也趁此机会出击跟上, 成功进军青州南部的疏山坪。
沙场征战旷日持久, 时间一长, 西北军的优势便体现了出来。常年驻守极北地带与突厥对抗的虎狼之师, 最耐艰寒苦战。
胜仗败仗, 每一次屈辱或荣耀之下, 都埋葬着无数将士的血肉和尸体。上峰、同伴接连倒下,将士们不见灰心颓废, 反而越战越勇, 以破釜沉舟的决心逼退敌军。
毕竟, 最该安然坐在帐内坐观局势的人尚且不惧, 冲杀在战场前线。有这样的主帅在前,试问谁又会临阵怯场, 不愿为家国效命?
这一战,朱缨没有用枪,而是拿了多年没有用过的重剑, 在身侧副将的辅助下纵马入阵,飞身越过似排列似平缓山丘的厚重盾牌, 直取对方大将首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