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曲(183)
周岚月的泪当即就落了下来。
“我不该冒险给你玉玺的,我就该直接对付他们……”
“哭什么……”宁深唇无血色,但意识尚存,还对她扯出了个笑:“你明明赌对了。”
他接住了玉玺,也把它完好无损地保护住了,没有被人抢走。
因为太疼,宁深说话有些吃力,微微偏头想看一看她:“你,你有没有受伤?”
城楼上那么多叛军,她还被挟持了那么久,要是有负伤,可要立马找郎中才是。
周岚月胡乱摇着头,哭得更厉害了。自己都这样了,还有心思问她。
宫门前的一片空地很是宽阔,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身后皇宫暴乱嘈杂的声音渐渐变弱,远处出现了一个小点,越来越近,是宁府的马车来了。
“宁深,你有没有准备好聘礼?”
周岚月擦去眼角的泪,忽而很认真地叫他名字,“等大军回来,我们就成亲吧。你愿意吗?”
宁深眸子有一瞬清明,愣过后回神,轻轻笑了。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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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则义死后,魏军乘势而上整顿青州,实现了对整个北地的控制。许瞻带着残众几次生乱未果,仓皇外逃,终是在赶往突厥的路上被渐台抓获。
朱缨当然不会客气,将他关进了战俘大牢,每日重兵把守,各种刑罚自不必说。那阶下囚也能忍得很,硬熬了几日下来,竟没有一句狼狈求饶。
这天,朱缨终于亲自来了。狱卒打开牢门,她走进去,见那人浑身是血,但并未倒下。
经历了这么多事,这一刻面对仇敌,朱缨反而奇异地得到了平静,只问道:“事到如今,你可有悔?”
她居高临下,许瞻并未站起,坐在地上缓缓抬眼。
“为何要悔?”他冷笑:“悔自己一步踏错,没能将你魏军一网打尽吗?”
朱缨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字眼的异常,想起了先前已经确定的信息:“我该如何称呼你,许瞻,还是杜珣之?”
前朝国号为“靖”,亡国皇帝名杜胤,其孙辈沿从“之”字辈。
血污纵横的面庞之下,“许瞻”果真眼光一闪,一思索便不再意外了。
“不愧是知晓天下事的渐台,连这些都查得到……”他这样说着,神色却无任何敬慕,反勾起了唇角:“如此好用的刀,是否全心全意奉陛下为主呢?”
朱缨听出了他的不怀好意,但今日非昨日,现在,她不会因为这些事再度生出那些无用且荒谬的猜忌之心。
“你的这些话,李士荣已经说过了。”朱缨冷声:“我只是很好奇,你是如何成功顶替了真许瞻的位置?你用了他的身份,他又在哪?”
要知道,许家簪缨百年,族中规矩礼数是极其森严的。他是前朝皇室后代,许氏族人若知情,绝不会留他到现在。
杜珣之听罢轻呵:“许瞻无能,徒居嫡长却任人宰割,我便送了他一程。若非我取了他的身份,以他的能耐,早就被黄氏无声无息解决了。”
许府老夫人姓黄,乃是许瞻的继母,早在许多年前便中风卧床,难以言语。这些年,“许瞻”在魏都惯有孝名,坊间赞其孝顺继母,为其花心思大办寿宴不说,还常常亲力亲为侍疾奉药。
原来,黄氏不像传闻那样贤德,许瞻也不像传闻那样恭孝。
杜珣之初登家主之位时根基不稳,孝敬之名尽是造势所需。现在来看,这位黄夫人多年在许家的境遇可想而知。
不是突发奇想,也不是受人挑唆。为了搅乱大魏光复故国,从他顶替身份,假借许瞻之名从远郊山庄回到许府时,就已经是一个步步为营不择手段的人。
朱缨手渐渐握紧:“所以你与李氏联姻,然后将李士节的死安在我母后头上,只为让李家人心甘情愿为你做事,成为你达成目的的工具。”
作为天子脚下发迹的世家,李氏在前朝时并不算十分得势,到大魏立朝后才真正迎来煊赫鼎盛。她知道,李家绝非是因为对前朝死心塌地才对大魏起了异心,也始终不愿相信母后会对李士节动手。
“不愧是宁檀的女儿,果真聪明。”杜珣之哂笑。
“宁檀和士节啊,都是聪慧的女子,可是,有时太聪慧也是不好的……”
他不疾不徐说着,说到作恶处也不见惭愧之色,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要怪就怪她们太敏锐,太执拗,我明明已经做到天衣无缝了……处处与我作对的人,我如何还能留着她们的性命?”
原来是他。
朱缨气血上涌,袖中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
为了不暴露身份,杀死自己的妻子,嫁祸给母后,将李家的仇恨引向皇室。
所以李家与皇家多年敌对,既恨母后,也恨深爱母后的父皇和身为其女的她。
所以许敬川甘愿卧薪尝胆冒充陈霖,在“陈霖”卧病不出时四处云游,为其父拓展势力步步筹谋,只为一报母仇。
许氏族人、李士荣、李士薇、朱绪……没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就连他的儿子至今也被蒙在鼓里。
隐秘地席卷了两代人的荒芜和仇恨,全都是他一个人的自导自演。
朱缨几乎无法冷静,心里涌起一股少见的暴戾情绪,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
衣袖中,她指甲深深嵌进手掌,用刺痛逼自己保持清醒,抬高了声音:“听见了吗?许敬川。”
第143章 无恙
她说完, 牢狱外传来声响。杜珣之意识到什么,面色微微一变。
他们果然被骗了!许敬川没有逃出朝廷的追捕,陈皎皎也根本没死!
狱卒拉着年轻男子缓缓走近。许敬川戴着脚镣,面容苍白, 那双与其父五分相似的眼睛里毫无神采, 只剩得知真相后的万念俱灰。
魏陈交战时, 他千方百计想要逃出去, 但魏军防卫紧密,始终没能得手。有人告诉他,父亲早就把他当作弃子, 就算知道他被关押在魏营也不会费心来救他, 更不会顾忌他身处敌营的性命安危。
他原本不信, 可是现在, 他信了。
他年幼失恃, 凶手竟是母亲的枕边人, 自己的亲生父亲。
“这几年,大魏本该太平安定, 却因你生出瘟疫, 深陷战火, 生灵涂炭。”
事已真相大白, 谜团终于揭开。朱缨不愿再与他分说什么无用的东西,只漠然看着他:“你死后, 朕会将所有事昭告天下,告诉所有百姓是前朝余孽作乱,一切灾难祸事, 皆由大靖皇室杜氏而起。”
这样一来,岂非要让大靖受千夫所指, 承受天下人之唾骂?后世史书流传千古,整个杜氏也难逃此污点!
杜珣之变了脸色,从容自若的姿态荡然无存,冲出去时被守卫死死拦住。
“朱缨!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空荡荡的牢狱里回荡着愤恨又慌乱的声音。
朱缨不再多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大牢。
朝阳东升,春意初至,冰雪将要融尽,草木也开始发芽抽条了。
离开阴暗的牢狱,暖乎乎的熹光洒在人身上。朱缨抬头一望,被耀目的日头照得眯起了眼。
又是一年春日了啊,真好。
“陛下,一切都料理好了吧?”
身边传来一道欢快的女声,朱缨循声望过去,“你怎么来了?”
“特意来祝贺陛下大患已除。”伊南还是一副活泼的模样,身上五颜六色的饰品叮叮当当,“我想着,陛下总不能不欢迎我吧?毕竟人逢喜事精神爽。”
“想来公主亦如是。”
朱缨唇角微翘,径自移动了步履,伊南顺势跟上,与她一起回到了帅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