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曲(52)
他继续道:“还有, 边疆地区与邻国间贸易最是兴盛,如果我们能降低外贸税赋, 来我大魏行商的人一定会更多的。”
“你说的不错。”
谢韫沉静听着,神情有了松动。待到他告知朱缨,这些法子未必不可一试。
“是你方才说的, 自己‘不务正业’?”思绪收回,他心情还不错, 对杨锦澄问道。
“啊?”杨锦澄愣了一瞬,而后反应过来,低下头道:“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本督倒是觉得尚可。”
谢韫说:“何必一心追求读书做官,能在商市里混出些名堂也算本事,不是吗?”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他说。
杨锦澄怔住。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好像也可以受人钦佩了。
他想道谢,谢韫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没有等他便一人径自向前去了。
少年抹了把脸,忍不住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大声道:“督帅,您等等我啊!”
-
等到他追上,谢韫正驻足站在一个五颜六色的摊位前。
杨锦澄顺着他眼神望过去,待看清是什么东西后很快将刚才的话题忘在了脑后,弯着眼介绍:“督帅先前应该没见过,这是蜀绣,出了我们蜀州可就看不到了!”
眼前的小桌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绣品,其上纹样栩栩如生,片线光亮,针脚细腻整齐,一看便知手艺不俗。摊位之后坐着一位衣着简朴的妇人绣娘,正低头在手中的软缎上绣制。
入眼多为香囊、手帕之类的饰品,平时应是招待女客为多。
杨锦澄没想到谢韫竟会被这些吸引,见他不语,迟疑开口:“督帅?”
谢韫嗯了一声,不去看他,径直看向绣娘:“打扰,这个多少钱?”
绣娘显然也与杨锦澄相识,抬头看见二人后冲少年点了头,对谢韫报了价钱。后者听后颔首,爽快地拿了银子。
一旁的杨锦澄心情复杂,没想到督帅平时看着沉稳睿智光风霁月,竟喜欢这种女儿家用的东西,还到外面上街来买。
“原来督帅喜欢这些啊,哈哈。”
他干笑两声,差点咬了舌头。
“······”
谢韫看他一眼,辩道:“不是给我买的。”
杨锦澄大悟,随即更惊诧了——督帅竟有心上人?
才不理会他怎么想,谢韫接过买下的手帕,神情中多了几分柔和。
他从前听说过蜀绣,阿缨没来过蜀州,见到后一定会很高兴。他挑了一条绣着几朵茉莉花纹样的,她应该会喜欢。
朱缨自小喜欢张扬艳丽的东西,不喜寡淡细小之物,但却有一个例外。
先皇后宁氏喜爱茉莉,似是出于母女间某种奇异的心意相通,这清新洁净的小花也成为了她的偏爱。以前她打扮时喜欢摘几朵簪在头上,现在碍着身份很难再实现,顶多是在宫殿院子里种上几株观赏。
谢韫想着,既然发髻上不能再戴,能在手帕上出现也是好的。
他将手帕细细叠了收好。不过一念的功夫,杨锦澄已经倚在摊位旁和绣娘寒暄上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桑乔呢?”
绣娘摇头不知,“好几日没见他了。”
桑乔是他的好友,是个卷毛蓝眼的突厥少年,应该是才来蜀州不久,平时做一些卖花灯拨浪鼓的小本生意,摊位就在绣娘的隔壁。而今却不知去了哪里,连自己的小摊都不见了。
杨锦澄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在旁边取代了桑乔摊位的小贩也与他相识,于是向一边走了两步,打听道:“桑乔人呢?”
一旁被问话的小贩又矮又瘦,活像个猴子,此时醉醺醺的,回道:“那小子喝酒欠了我们酒楼的钱,话又说不清,早把摊位卖给我们逃了!”
“这家伙······”
不是说好了,没钱就来太守府找他吗。
杨锦澄暗自腹诽好友不够义气,不过桑乔自在惯了,消失几天后又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反正是死不了。
他很快释怀,转而想起了什么,去跟谢韫介绍方才说话的瘦猴小贩。
“督帅有所不知,你别看他好像守着这一个小摊摊过活,实际上本事大着呢,是个大掌柜!放眼整个锦城商市,往东走一大片都是他们东家的,整整二十七家店面铺子!他东家······”
说到这儿,杨锦澄不知为何大惊失色,慌忙转头问小贩:“冯掌柜,我怎么记得自从地震后就没再见过你们白老板?不会是······”
“瞎说!我们东家好着呢!”
冯掌柜微阖着一双醉眼,喃喃道:“能不能小声一点?我们东家行事低调,不欲暴露身份,之前被你发现也就算了,你还带个人来······”
他正说着,昏沉的脑海中忽地划过刚才听到的话,吓得顿时酒醒了大半,继而猛地从木椅上站起身,指着面前的另一人惊慌失措道:“杨少爷,你刚才叫、叫他什么?”
督帅?那不就是东家让他躲着的······
“哦,这是······”
“不必了。”
谢韫打断,黑沉的眼中闪有寒光,紧盯着冯掌柜,开口却是问杨锦澄,“你方才说,这位掌柜的东家姓什么?”
虽然不知为何督帅周身气场突变,杨锦澄眼神略有迷茫,但还是如实答:“姓白,白老板啊······”
“白宗庆,是吗?”
他目光转向冯掌柜继续追问,声音不疾不徐,好像不想惊吓眼前的猎物。
从面前人的神色中,他得到了答案。
瘦猴见势不对要逃跑,谁料仅一瞬的功夫,人就被谢韫隔着摊位捏住手腕,轻轻松松撂在了桌案上,再也动弹不得。
不愧是督帅啊!
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杨锦澄心惊之余,对谢韫的佩服又更多了一点。方才他甚至没有看清动作,就见冯掌柜已经被扣着摔在自己的摊桌上,不敢发出一声惨叫。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杨锦澄不明真相。
商市上富贵之人常见,谢韫一行人今日都着便装并不显眼,这边的情势看着惊心动魄,实际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也没有引来多少人注目。
谢韫松开手,低声问:“白宗庆在哪?”
“小人实在不知,大人饶命······”
料到了他不肯松口,谢韫从袖中拿出一块沉甸甸的令牌,举起到他面前。
眼前镌刻祥云龙纹的古朴玉符好似带着千钧重压,冯掌柜腿脚一软险些跪下,语调惶惶:“横云山庄······”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谢韫将玉符放回袖中,吩咐手下:“带走。”
-
回到住处,谢韫没多说什么,只对跟在身后的谢成道:“让吕述立刻来见我。”
听将军要见随行来的渐台手下,谢成立马明白了意思。
方才他听说将军在商市捉了一个小贩时就想开口,如今略一踯躅,终于心一横,屈膝跪在了地上。
谢韫半天没听到回音,转身蹙眉去看,便看到谢成跪着的模样。
他神色沉了沉:“谢成。”
谢成抬头,抱拳认真道:“将军,真的要继续查吗?”
他知道应该无条件服从命令,但他不能不顾谢韫的安危,还有他们离宫时陛下的叮嘱。但千言万语难尽,只能化作这样一句潦草的确认。
“我有何时做过没有把握的事?”
“将军······”
谢成目光微动,“我们不知蜀州的敌人藏在何处,若有万一,该如何向陛下交代?”
“如今救灾事宜已近尾声,过不了几日我们就要启程回都,你要我扔下仅一步之遥的线索离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