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曲(54)
马车中静默了一瞬,而后轻叹一声,淡声道:“我会让人暗中看着,她的人就算进来,也别想着搅弄风云。”
李士荣脸色这才好些。
“······慢着。”
忽地,马车中的男人出声:“你方才说,她查清了工部的账目?”
“怎么?”
“她可有对你细说?”
见李士荣没有接话,男人声音中的淡漠消退,显然是在强忍怒意,“你就没有想过,她可能是在诈你?”
或许她根本没有查出问题呢?工部李家麾下的人办事得力,账目既已抹平,按理是不会轻易查出端倪的。
李士荣狠狠一顿。
细细回想当时两人的对话,记忆里,分明是女帝才提到工部账目,他就迫不及待地进了布置好的圈套!自己答应了与她交易,相当于主动暴露了账目有问题,这下她不用亲自查,手里也有了把柄。
他关心则乱,也没有料到朱缨会如此狡诈。什么天子一言九鼎金口玉言,分明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心中猜测落了地,他暴怒,恨声道:“她竟如此阴险!”
“罢了。”
须臾,马车中的声音已恢复淡然,“这次就当是长个教训。”
李士荣攥着的拳松开,话语中多了些疲惫和无可奈何,“当初我们就该扶持绪儿夺了那位置。这丫头片子狡猾得很,手段远比朱景高明······”
“事到如今多说已无益,只要别忘了我们的仇。”男人轻声。
“我当然不会忘。”
说起这茬,李士荣眼中交织着恨意,“整个李家,都不会忘。”
“在外记得遮掩,莫要露了破绽。”
男人满意了,提醒道,“凡事留一手,才不会被人一网打尽。”
隔着帘子,李士荣应了一声,而后声音低晦,试探道:“她还能得意多久?”
“别急。”
马车中好似笑了一声,愉悦道:“那边就要动手了。”
轰隆一声惊雷响起,随之而来的大雨落下,豆大的雨点拍打在湖面上,溅起层层水花。一道闪电在天边划亮,照得整个世界明如白昼。
就让这雨下得再大些吧。
第42章 死证
今夜注定不太平。魏都浇透了一场大雨, 千里之外锦城北缘的横云山庄同样不能安寝。
鱼贯而入的官兵手中举着火把,火光在夜里分外明亮,与冰冷的甲胄刀剑相映照,几乎晃了人的眼。
“大人饶命!”
山庄里的下人小厮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俱是吓得不轻, 一动不敢动地跪在地上, 心中都在打鼓, 担心是庄中人犯了什么大事。
一行人从正门大步走进,为首的谢韫腰间佩剑、着窄袖便装。
他环视一圈,最后拿出令牌, 将目光停在一个看起来最为得脸的管事身上。
“白宗庆在哪?”
-
“督帅, 人找到了!”
方才试图隐瞒的管事正在地上瑟瑟发抖, 谢韫扫了一眼, 对外道:“带进来。”
说罢, 一个衣冠散乱的中年男人被士兵押进山庄正堂, 然后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属下抓到他时,他正爬上围墙, 试图翻墙逃走。”士兵将人放下, 禀报道。
谢韫唔了一声, 目光移向地上的人:“白老板, 久闻大名。”
白宗庆摔倒后顾不上疼痛,赶忙用手撑起身体, 慌乱看向正位上说话的男人:“你们是何人?”
“朝廷查案之人。”
谢韫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白老板该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德宁钱庄的事吧?”
“朝廷······”
听到“德宁钱庄”几字后的白宗庆心下大乱, 脑海中划过一个念头,惊声道:“你就是谢韫?!”
近日被派遣来到蜀州的高官仅有魏都的谢都督一人, 再看面前人面容俊朗、气度不凡,与民间传闻中的别无二致。如此······
“白老板是聪明人。”
被轻易猜出身份的谢韫并不意外,他让闲杂人等退下,一边道:“既如此,还望白老板能将当年实情悉数告知于我。”
“什么实情?”白宗庆不安道。
“德宁钱庄暗造劣币的事,白老板,你可不要说你不知情。”
“暗造劣币?”
冰冷的砖地上感受不到天气的炎热,白宗庆面色发白,惊诧道:“草民经营德宁钱庄短短不过几年,期间小事已想不起来,但从未做过如此罪当杀头之事!莫非您在说笑······”
“本督没空与你说笑。”
听其佯装糊涂试图蒙混过关,谢韫沉下目光,“想不起来便继续想,本督陪着白老板。”
铸造劣币乃是按律当斩的大罪,绝不能认。
白宗庆汗珠掉在地上,他不敢说话,生怕被抓住错漏,可一直沉默又不是办法。
他不由得悲从中来。若当时没有一时糊涂上了贼船,没有被那万贯财宝迷了眼······
谢韫早有准备,像是无来由地轻声提了一句:“听闻离这不远的六阑街很是热闹,白老板可有了解?”
“你怎么会知道······”
方才还算得上镇定的白宗庆当即大乱,心神错乱般抬起眼,难以置信叫道:“是冯四害了我?!”
受商市那天发生的事启发,谢韫让渐台着重去查了那位冯掌柜名下的产业。白宗庆狡猾,隐姓埋名在锦城生活多年,那产业明面上属于冯四,实际上尽是他的地盘,这横云山庄便是其中之一。
他独自居住在此,难怪让人遍查无果。从冯四入手顺藤摸瓜,这一查便有了筹码。白宗庆妻子早亡,剩一双儿女多年前跟随他从魏都迁入锦城,如今正栖身于六阑街上的一座小院中。
谢韫已派人将其牢牢看好。
凡人皆有弱点,白宗庆常年不与儿女共居,想必心中有亲情,始终是忧心某日东窗事发,即使自己杀身之祸难逃,也要避开祸连子嗣。
“只要白老板如实招来,我不会伤害他们。”
谢韫低声诱导,身子也从座椅上微微前倾,“暗造劣币一事,究竟是何人指使?”
“无人指使,全是我一人······”
“是吗?”
他微眯了眼,“看来白老板还未想清楚。既如此,不妨先放下这件事,说些轻松的。”
“坤宁宫有一匣子德宁劣币,是从一名叫绿瑚的宫女房中搜出的。”
谢韫继续道:“当年德宁钱庄是否曾与她暗中联系?”
“绿瑚······”
见没在追问劣币背后之人,白宗庆情绪微微放松,他被谢韫的话绕住,下意识以为这就是一个“轻松的”问题。
他清楚今日罪责难逃,但对孰轻孰重还是有分寸的。
他从脑海中仔细搜刮这个熟悉的名字,过后斟酌片刻,哑声道:“这个人我记得,但联系不多。那个人只交代说她办好了事,让我们多给她些钱······”
“‘那个人’是谁?”谢韫追问。
白宗庆张了张口,又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张皇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可曾想过,今日我审了你,待到我离去,你口中之人可还会留你?”
谢韫继续攻心,“你在这里隐居避难多年,自然是想活着。如今踪迹暴露,若还想活命,就听我的。”
“老实交代实情,本督保你一家安然无恙,平安离开蜀州,前往江北。”
前面的话已让白宗庆动摇,后面的一番保证更令其心动,若能得到江北谢家的庇护······
他在心中激烈斗争许久,而后下定决心,却好像抽干了身上力气,坦白道:“草民说的话都是真的。并非装糊涂,而是确实不知。”